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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虐,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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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順圭的敘述,秀妍不禁抓緊了桌沿。

「私奔那天,其中一個傭人出賣了她們,所以都被抓了。」順圭放下手邊的工作,倒了兩杯紅酒,一杯給秀妍,一杯給自己。「林先生威脅允兒,要她當場就在結婚證書上簽字,同意嫁給安排好的人;如果不簽,就打斷俞利的手腳,讓她這輩子再也不能踢跆拳。」

最後允兒簽了字,並且被關到更深不見天日的房間裡,俞利則是在醫院裡躺了好幾天。等她能下床走路時,事情已經來不及挽回了。

「在權俞利住院的這段期間,林先生很快籌畫了婚禮,讓林允兒和金家的繼承人結婚,可是……」順圭喝了一口酒,嘆嘆氣,彷彿連用說的也會替她們心痛。

「可是什麼?」秀妍追問。

「在婚禮前一天,林允兒自殺了,割腕自殺。」

背後一陣冷涼,秀妍感到寒意都刺痛了肌膚和血管。

「她打碎鏡子,用鏡子的碎片割破左手腕,然後用自己的血在新娘白紗上寫下兩個字。」手指沾了沾紅酒,順圭隨手拿起一張白巾,在上面寫著。「『』,就是她自己;『侑』,是權俞利的小名。她寫了『允侑』,然後抱著那件沾滿鮮血的白紗,就這樣死了。」

順圭將有著酒紅色字跡的白巾放到秀妍面前。

雖然光線昏昧,字跡深暗,秀妍依然覺得這兩個字,怵目驚心。

「……權俞利,她知道嗎?」秀妍問道。

「就是知道了,才天天來這裡借酒澆愁啊!」順圭搖頭說著。「權俞利連林允兒最後一面都見不到。葬禮那一天,她只能遠遠地看著黑白遺照,暗地裡流淚,不敢哭出聲,就怕被林家的人發現……妳哭什麼哭啊?」

秀妍伸手阻止順圭拿走這張白巾,沒有察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往後的幾天,只要看見權俞利出現,秀妍就會唱情歌。有些是快樂的,有些是悲傷的;有些訴說希望,有些訴說傷別。她不知道,究竟該讓權俞利哭個夠,還是該鼓勵她慢慢走出哀痛;也許兩者都需要,所以只要是可能對權俞利有幫助的,秀妍都唱。

可是權俞利一點改變也沒有。

兩個多月來,權俞利只是喝酒和流淚,秀妍沒見她笑過,沒見她和別人說話過;只有一次,崔秀英嘗試和權俞利講話時,權俞利把她從那張椅子上給趕走。

在台上的秀妍看得很清楚,權俞利帶著迷茫的眼神看著沒有人的椅子,彷彿隱形的林允兒坐在那裡;而權俞利伸手想握住些什麼,卻只能徒勞地在空氣中抓了又抓,然後泣不成聲。

日復一日,毫無進展。秀妍也沒有發現,她唱悲歌的時間變多了,台下觀眾哭的人也變多了。大家都說,秀妍唱歌越來越有感情,越來越深入人心;秀妍卻只覺得自己每次唱完之後,都有一種氣力放盡的虛脫。

權俞利好像還是感受不到,秀妍歌聲裡的祈禱和安慰。

看著這樣的俞利,想起從前與允兒相視而笑的幸福,不知為何,秀妍也覺得好痛苦。

這兩個人,永遠也不可能再用崇拜的眼神看著她唱歌了,永遠也不可能再次手牽手來後台送花了;形單影隻的權俞利,就像一副沒有靈魂的空殼,即使喝了酒也不會笑,即使聽了音樂也不會放鬆。這個空殼,漫無目地的走著,究竟是在尋找林允兒,還是在尋找自己的靈魂呢?

林允兒的靈魂或許在另一個世界了。權俞利的靈魂,又在哪裡呢?

有時候,秀妍捫心自問,為何如此在乎權俞利?難道自己不知不覺愛上權俞利了嗎?

也許是有些愛意,但這絕不只是愛情。憐憫,或是寄託,秀妍從俞利身上吸取著那些悲痛的情感,再化成歌聲訴說而出,迴盪到聽者心中,周而復始循環著。

妳有多麼痛苦?告訴我好嗎?凝視著跌跌撞撞走出酒館的俞利,秀妍決定,該是主動和權俞利直接說話的時候了。

但是翌日,權俞利卻沒有出現。

再隔一天,還是沒有權俞利的蹤影。

第三天,心急如焚的秀妍下台換好便服後,立刻到吧檯找順圭。

「我就知道妳會來問我。」順圭迴避著秀妍的逼視,倒了一杯酒給她。「秀英等一下會來,她會跟妳說的。」

當崔秀英鐵青著臉出現的時候,秀妍覺得自己不想聽到解釋了。

「俞利她……不會再來了。」秀英先看看順圭,接收到順圭的眼神,才轉而對秀妍開口。

「……發生什麼事?」忍住顫抖的聲音,秀妍盡力冷靜地說。

「大前天晚上,她離開這裡,在走回家的路上……被車撞了。」秀英緩緩說著,忽然一陣悲從中來,掉下一滴眼淚。「是她自己喝醉了,模模糊糊地就闖紅燈,然後、然後……」

崔秀英再也忍不住,轉頭過去,秀妍只能看見她一抽一抖的背。順圭趕緊繞出吧檯,到秀英身旁抱著她。

而秀妍靜靜地看著門口,權俞利走出門的那個背影,似乎還在眼前東倒西歪著。無聲無息地,秀妍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彷彿也有什麼東西被抽空了。

 

失去了想讓她聆聽歌聲的對象,秀妍的歌聲也逐漸失去了那股充滿癒療與撫慰的情感;取而代之的,是沉痛的悲傷和一絲空靈,宛如夜風在水晶岩洞裡的輕鳴,雖然澄明,卻有點縹緲虛幻。

當那張圓桌有別人佔據時,秀妍就覺得自己唱不下去;當那張圓桌空著時,秀妍會覺得自己彷彿看見了俞利和允兒坐在那裡,手牽著手,相視而笑。

但無論是哪一種,秀妍都會感到,心好痛。

為什麼,愛,會讓人如此痛苦?

為什麼,相愛的人,也會如此痛苦?

為什麼,愛到了盡頭,竟是如此淒涼?

光是看著,都讓人心痛,這才是愛情嗎?

「其實俞利早就想死了……」秀妍還記得那一晚,秀英邊哭邊說。「我一直告訴她,她不能自殺,自殺的人不能上天堂的……我一直告訴她,她要活著,她要活著每天替允兒祈禱……這樣允兒才能得到寬恕、才能進入天堂……可是她還是很想死、很想死!我不應該讓她這麼頹廢的,我應該要看好她、不要讓她一直喝的……如果我沒有放她這樣,她就不會、就不會……車……被車……」

知道俞利的死訊之後,秀妍有好幾天都無法上台演出。自己一直以來都在替她祈禱,卻仍然無法將這年輕的生命救回。歌唱,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祈禱,又是為了什麼呢?

上帝有聽見權俞利的祈禱嗎?又有聽見我的祈禱嗎?

秀妍再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唱。

 

最後一次在小酒館裡的演唱,唱得全都是很久之前,她唱給兩個小歌迷的、那幾首輕快的小情歌。

惟有最後一首,唱得令人心酸、心痛。就像俞利死後,她低潮了一陣子,重回舞台的第一天那樣;唱著,內心在崩潰。

唱完了這一首之後,她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明天清晨的第一班飛機,往舊金山,她出生的地方。

聽說,人不知道該往哪裡走的時候,有一種方法是回到原點,重新思考方向。

當作休息也好,沉澱也好。這座城市的故事太令人悲傷,秀妍覺得自己不能一直耽溺於這樣的悲傷。

不然,她也會走上和林允兒、權俞利相同的路。

在離開之前,她請崔秀英帶她去看了權俞利最後一面。

本來還想看林允兒的,可是林允兒安眠的地方是林氏家族的墓園,外人無法進入。

權俞利獨自長眠在山崗上的教堂墓地。從那裡,可以俯視整座城市。

秀妍在俞利墳前放下一枝白玫瑰,望著墓碑,久久沒有說話。

墓碑上,墓誌銘的地方,只寫著兩個字。

「允侑」。

她伸手撫摸那刻痕,心中有說不出的感慨。「妳幫她們做的?」

牽著順圭,秀英探頭看了看。「這是我唯一能幫她們做的了。」

秀妍起身,看著腳下的城市。

「但願她們兩個,現在過得很快樂。」

「有妳這樣天天替她們祈禱,應該已經在天堂了。」順圭看看秀妍。

「妳們兩個也要加油,我也會為妳們祈禱的。」秀妍緩緩回答。「世人不肯接受妳們的愛,但是只要妳們真心愛過,不後悔,這樣就足夠了。」

「不要擔心……我是很理性的。」順圭望著秀英說道。「我不會讓她做傻事的。」

「我才不會做傻事呢……」秀英輕輕笑著,伸手摟住順圭的腰側。

「那就好。這座城市的傷,已經夠多了。」秀妍低頭看了墓碑最後一眼,輕輕撫摸那冰冷的石頭。「生命如此短暫,愛又能有多長?……但是,或許,愛著的剎那,就是永恆;曾經愛過,就好了,不要再難過了……」

吹起了微風,揚起了秀妍的頭髮。

她們走了之候,雲慢慢地散開,淡淡的陽光照射在墓園裡。

白玫瑰在墓碑前含情脈脈,但很快,就又逸散在風裡了。

留下墓碑,空自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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