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今天這令我倍感親切的涼意以一種很講義氣的慵懶力道將我喚醒，免得我錯過每個週末必吃的蛋餅。平常工作日我都是吃麵包配掛耳式咖啡或超商組合餐。

心滿意足吃完早午餐後，做了些家事，然後緩慢地打字寫文。

這溫度和氣息讓我想起「再見秋曜日」。

當時的我是懷抱什麼樣的心情開始寫那部故事，最後又是如何選擇了那個結局，那些心境現在回想起來，雖然不遙遠，但也多少帶有一點笑看自己單純的感覺。

因為將美好的期盼都寄託於故事裡的兩人，所以那樣子寫了。其實並不符合我眼中那總是殘酷又令人失望的現實，不過故事終究是故事，帶有私心應該是可以被允許的吧。

從故事開始陪伴在我身邊與心中的人們，依然在那裡。有時候覺得很遙遠，有時候也生氣彼此默契接不上線，到頭來還是會懷念，還是感謝曾經互相給予的支持。

Nothing lasts forever.

A sand and a flower do.

最近每到星期四就格外想念在俄羅斯的日子。朋友問我為何是星期四，我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星期四是一周之中最難熬的一天，比起等待周末的星期五，星期四累積了最多疲憊，並且充滿被侷限或被抑制的感覺，好像生無可戀，唯一思慕的就是星期五。到了星期五，世界又變得光明許多，空氣多麼新鮮（雖然實際上仍然是PM2.5）。

於是最近養成了一個習慣，星期四總會不自覺點開google map，把畫面拉到聖彼得堡，然後把右下角那個橘黃色小人拉到道路上，看著街景，將記憶裡三年前走過的路再次描繪清晰。

慢慢地，不只彼得堡，大諾夫哥羅德和莫斯科也看了一下，葉卡捷琳堡、貝加爾湖畔的利茨維揚卡村、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也都看了些。

目前的街景大多是2016年十月的狀態。我看見以前常去的速食店已經變成別的餐飲店了，那家速食店的位置其實不錯，但不知道為什麼，經營的店家總是撐不久。大家應該都看過這樣的事吧，同一條路上有生意興隆的商家，也有每隔幾個月就又會重新裝潢開幕的店面；又聽說有些房東不喜歡租屋給需要動到刀的行業，例如美髮或者肉舖，因為刀會破運勢，但是那種開不起來的店就需要這類店鋪才能鎮住。

我想俄羅斯人應該不太清楚這些，雖然有些富豪的確會在意風水堪輿，畢竟是少數。而我呢，我在乎的只有那家店的炸雞很好吃，有免費wifi，沙發座位寬敞，桌子高度適中，而且通常人不多，很適合念書、寫作業。

幾家歡樂幾家愁，速食店倒了，但慣去的沙威瑪小店則疑似擴大成餐館。國外的沙威瑪和台灣賣的差很多，不論用料或味道都是，沙威瑪因此成為我懷念的對象之一。我印象裡的這間沙威瑪店是黑黑暗暗的，門口狹小，而且是因為覓食的路上我同學被俄羅斯男子搭訕，我們因此藉機讓他推薦好吃的，才意外將這家店收入口袋。這家店離宿舍有十分鐘以上路程，我們那時跟著那男子走，天黑黑的，還在想說會不會就這樣被賣掉啊？

事實證明我才是小人，人家是君子──被我同學打槍後真心露出一臉心碎的君子。

Google街景裡，去年十月的彼得堡和目前的台北天氣有點像，天空陰灰，地面濕漉漉的。俄羅斯人不愛穿五顏六色花綠綠的大衣，所以城景裡唯一自然的色彩就是秋葉，天氣好時是柔美溫醇的金黃，天氣不好時是落拓的褐黃。

講到這裡時，難免想起崔秀英引述過的那段知名韓劇台詞──「在一起的所有時光都很美好，因為天氣好，因為天氣不好，還有因為天氣剛剛好」……

我只能用不太文雅的方式來表達我對這句話的真摯回應：妳好，我就好。

沒有什麼修飾，但事實如此，而且並非迫於無奈。

速食店雖然不在了，起碼店面所在的建築物還在，比不上那種差點化為斷垣殘壁的慘狀。

大諾夫哥羅德和葉卡捷琳堡可說是這些旅程之中我最喜歡的兩個城市。由於我在大諾夫哥羅德的那兩天本就是待在老城區，那裡的建物就算有什麼傾頹我也不會太意外；又因為那裡是歷史遺產及觀光財，所以不太需要擔心，應該暫時能夠保存著。

我的葉卡捷琳堡印象就沒這麼好運了。

我待在葉卡捷琳堡的時間其實很短，大約就二十四小時。西伯利亞鐵路從莫斯科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就是海參崴，請大家習慣這樣稱呼，這是人家正名）中間如果都不下火車，也要七天才到得了。雖然冬天不洗澡勉強也罷，但一直待火車上沒什麼意思，因此我選了幾個地點當作休憩站，葉卡捷琳堡就是之一。而選它的原因很單純：我認識的第一個俄羅斯朋友來自葉卡捷琳堡。她是個非常溫和又害羞的人，但非常聰明，中文聽說讀寫都很好，喜愛音樂和大自然。我們來往的機率和次數都不多，但讓我難忘的是有一回我搭車回台中的路上接到她的簡訊，問說能不能借她錢；我說好啊，妳要借多少？

「我很厚顏無恥……我需要借一千塊。」

朋友啊，人出門在外，而且離家這麼遠，借一千塊，怎麼就厚顏無恥了？我邊笑邊打簡訊，跟她說我現在不在學校附近，但別擔心，我請我室友先去救援。然後我還問，一千真的夠嗎？

總之，我對葉卡捷琳堡的第一實際印象就是這位朋友。在此之前我只知道蔣經國和他太太蔣方良是在葉卡認識的。我很喜歡蔣方良的俄文名字，「法伊娜」（Фаина）；重音在「伊」，我覺得非常好聽。

回到我在葉卡的那二十幾小時，火車上同車廂的大嬸們也都是要在葉卡捷琳堡下車，下車前我先向她們打探地鐵出入口位置，她們挺熱心的告訴我了；但是我後來走了一陣之後還是沒看到，那時雖然五六點而已，但俄羅斯冬天早早就天黑，著實令人不安。我走到一個大賣場前，決定跟後面的年輕人問路。

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感覺才十七八歲吧，從我一說「不好意思──」時就很害羞地笑著，然後指著方向告訴我該往哪裡走，最後開朗地說再見。

葉卡當地給我的感覺和我那位朋友給我的感覺相當一致，害羞但卻親切，適度有禮的親切（後來也聽我的俄國老師說，她確實聽說過葉卡的人是最讓人感覺親和愉快的）。包含後來我揹著行李袋在雪地裡找青年旅館找了半天，氣溫是－13℃，積雪有二三十公分厚，進去一家旅館想問說知不知道某某Hostel在哪，櫃台的老太太叫我趕緊進來裡面再說，裡面溫暖；她說她不知道那家青年旅館在哪裡，而我決定繼續找，她則是告訴我外面很冷，如果找不到，她們這裡還有空房，可以考慮考慮。當然有人會說，也許她是故意這麼說的，搶生意嘛；然而從她和我說話的擔憂神情和她一開始招呼我的態度，另外還有我對俄羅斯人習性的了解，她們不容易有這番入木三分的演出。

後來我找到了那間既沒有招牌、沒有正門、出入口又隱密的青年旅館。櫃台的女生態度很好，英文十分流利。我們聊到隔天行程，其實我沒有規劃特別要去哪，因為時間不多，就只想在這城市裡走走，看看人們的生活。她推薦了一家咖啡館，寫了地址給我，說她有時會去那裡寫報告，是個很不錯的地方。

我必須說，那是我在俄羅斯那十個月期間去過最棒的咖啡店。俄羅斯的咖啡館文化和台灣很不一樣，但正在進步中，這個有機會再談。重點是那家店的卡布奇諾很棒，可頌麵包和起士蛋糕很好吃，店員態度優雅，咖啡師帥氣，牆上掛的畫匠心別具，裝潢平易簡約大方，這一切對一個身在寒冷大地的旅人來說，美好又溫暖。

像我這種人也是需要一點溫暖的。

可惜的是，前天我開Google街景來看的時候，它右邊的房屋已全部被剷掉了，用鐵皮圍起來，連帶著它的牆面也受損嚴重，雖然它那塊白底黑圖小招牌還在，但這樣的狀況下，恐怕很難維持寧靜的營運狀態。

街景是去年的，希望它已克服了種種困難，運作順利。或者，另外尋覓到一處棲身之所，那也很好。

在我心中，那是一條多美的街道。我踏出那間店時，抬頭看它那塊小招牌，覺得這真是個晴朗的好日子。

圖為葉卡捷琳堡。下面是河，河面都結冰了，大家都直接走過去。我去的那兩天是好天氣，據說我離開的隔天，氣溫掉到－20℃了。

我的相思症狀恐怕還要持續好一段時間。食衣住行，無不想起，也不好再一一贅述。

昨天晚上和家族聚餐後，獨自去信義誠品逛逛，竟然看見俄國文學終於自成一櫃了，當下心情是滿腔感動，稍微鎮靜後又有點遺憾失落，是種難以言喻的複雜，但大致仍是以一種非常崇敬的心凝視那一櫃書，就像我去教堂或神社時望著聖像或神龕那般，思緒最終慢慢平靜，什麼也沒有再想。

所以如果昨天在信義誠品俄國文學那一櫃前，看見有個人站在那裡很久，既沒拿取書本，也沒任何動靜，那個人就是我。我斜拄著一支束起的便宜透明塑膠傘，重心放在身體右側，想起自己左膝、右踝、左臂、右腕都有些短期難以痊癒的傷病，外加一顆不太有活力、不太聽話的心臟，忽然感到好笑，像是什麼百戰沙場的老兵，撐著枴杖，終於回到家鄉，但是所有人都已經不在了，而自己一事無成，連個勳章也沒拿回來，宛如原本只不過去商店買個麵包和牛奶，說聲「我去去就回」，一去去了數十年，結果空手而歸。

後來因為我想看看櫃子最下層兩排的書，於是蹲下了，彷彿致敬那般。我穿的是一件膝蓋有挖破的牛仔褲，這件牛仔褲是好幾年前買的；那時刷破的造型是很常見，和現在直接挖破不太一樣，而這件褲子呢原本是刷破的，幾經摧殘後，刷痕上的線斷裂不少，就變成挖破了，意外與流行接軌，因此我順勢繼續穿。昨晚這一蹲，線又斷掉好幾根，洞就變得更大了。所以我從起初的沸騰感動，到感嘆自己終究只能望書興嘆，到心情沉澱，再到啟動老兵模式，最後在牛仔褲越挖越大洞的趣味之下，向那一櫃神聖的書本們和譯者欄上諸位尊敬的老師及學長姐們表達了我的敬意。

非常滑稽又荒謬。現在當我談起自己的時候，我喜歡用這種方式描寫。

因為回來台灣之後，太多人說我太嚴肅（尤其工作時），這樣不好，太有距離感了，人們會不想和我談生意。

我心中慢慢誕生了一個小丑，綠色頭髮，髮型是undercut並且朝他的右上方抓成斜立，白臉，血紅色唇膏畫的大嘴，左右耳廓都穿有三個以上的耳洞，戴著叮噹作響的銀色耳環，裸半身，身上有些紫色的惡魔圖騰刺青。他經常笑著對我唱一句話：

「Why~~ so~~serious？」

旋律呢，就是SHINee那首《Why So Serious》裡的副歌。

超幽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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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來源：https://youtu.be/F2xPjDNA5no。I don't own the music.

另外，關於文裡寫到的"Nothing lasts forever. A sand and a flower do." 衍生自英國詩人布萊克的詩《Auguries of Innocence》，首二句「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算是相當有名，不過大多台灣學生可能是在考試卷上看到。安潔莉娜裘莉版的古墓奇兵第一集裡也曾以這首詩作為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