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小綿羊亮晶晶的，一點都不像被關在車庫裡積灰塵的樣子。車頭燈、後照鏡、座墊、車身都擦拭過，輪胎氣壓充足，排氣管管口沒有任何髒汙。

俞利發動引擎，小綿羊的狀態似乎非常好；當她輕催油門時，小綿羊就像是忍不住想輕快奔跑的衝動般躍躍欲試。她想起以前騎著小綿羊四處奔波、四處遊玩的生活。

不過就是不到一年前的事，怎麼想起來那麼遙遠啊？

「誰擦過嗎？」權俞利回到客廳問江海。

「妳覺得有可能是我或我哥我姊嗎？」江海沒好氣的說。「還是妳覺得是大嬸？」

「二小姐叫我嗎？」大嬸從廚房探出頭來。

江海連忙揮揮手：「沒有啦！大嬸，沒事！妳聽錯了！」

等大嬸退回廚房，權俞利才又繼續問：「是允兒？」

「不然是小允的新女友嗎？」

權俞利愣愣地走到江海旁邊坐下。

「騎小綿羊誰不會啊。」江海瞄了她一眼。「那不是她新女友啦，我騙妳的。」

權俞利飛快轉過頭，差點扭到脖子：「妳幹嘛──」

「只是提醒妳啊。人家只是『還不是』她新女友，追得可勤了。要不是早上有我開車載，有人還急著要騎小綿羊來載允兒去學校呢。」

「什麼啊，」權俞利低聲抱怨。「騎小綿羊誰不會啊。」

「這句話我剛剛說過了。」

「騎小綿羊有什麼好炫耀的。允兒會騎重型機車耶。」

「小侑，問題好像不是誰會騎什麼車，不然我還會開直升機咧。」

「真的？」

「唉唷，這不是重點。」江海聳聳肩。「重點是有人想載，小允想給人載，懂嗎？」

「但我要上班，我又沒辦法──」

江海隨手拿起沙發上的抱枕拍向權俞利的臉：「週末！妳週末有要上班嗎！沒人叫妳天天載啊！小允也不是那種天天都需要別人照顧的人！妳就不能偶爾靈光一點浪漫一點嗎妳這老綿羊！難怪妳之前會被甩！」

抱枕印著權俞利的五官，從她臉上掉下來。

「……是我甩了她啦……」權俞利喃喃說著。

「順帶一提，小允可是每個禮拜都幫妳擦車兼檢查喔。妳不要以為這次是剛好而已。」江海補充道。

那天晚上，允兒搭著那人騎的小綿羊回來時，權俞利又站在窗子前偷看。

她看見那個人替允兒拿下安全帽，然後越靠越近，快要親到允兒的唇──

林允兒推開了那個人，不知說了些什麼，然後搖搖頭，轉身離開。

權俞利趕緊跑回沙發上坐著，假裝在看電視。

「喔？回來啦？吃過了嗎？」權俞利若無其事的說著。

「嗯，吃了。」允兒笑笑，去廚房倒了杯水，走到俞利旁邊坐下，望著電視上播映的美食節目。

「聽說這家店好像真的很好吃耶……」權俞利對著節目裡的冰淇淋店說著。其實根本就沒有聽誰說啦，就是十秒鐘前聽主持人說的。

「真的？妳去過嗎？」允兒問。

她超喜歡吃冰淇淋，一次可以吃六球。

「還沒──」權俞利看著林允兒的臉色。「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妳明天空著嗎？」

「明天整天都很閒，本來打算宅在家裡一整天的。」林允兒笑嘻嘻的回答。

「那就……一起去吧？」權俞利有點結巴的說。「我……騎小綿羊載妳……嗎？」

林允兒望著她：「妳要騎腳踏車的話，我也不反對。」

「那個……小綿羊……謝謝妳幫我保養。」

允兒移開視線笑了笑：「冷落它太久，它會難過的。跟人一樣。」

然後林允兒起身，說要上樓去洗澡了，明天要好好大吃冰淇淋。

隔天她們不只吃了冰淇淋，還到海邊看風景，晚上又去夜市吃了一堆小吃。

林允兒說，雖然騎重機很痛快，但是說到給人載的話，還是小綿羊最好。

載著林允兒時，權俞利覺得自己又年輕了回來。踏進職場將近一年，今天是最開心的一天。

權俞利和林允兒的關係慢慢有了進展，不過速度只和市區道路的摩托車最高限速差不多。她們認為那是因為這間房子的詛咒有意拖慢或干擾她們的交往過程，所以兩人只要一覺得尷尬或是意見偶有不合時就會先停下來，問問對方這真的是她們兩人的問題，還是詛咒在作祟，結果反而因此從來沒有真正起過爭執，最後都是笑著達成共識。

喜新厭舊的高江海把她的重型機車和護具裝備用三折的價錢賣給權俞利。她的新嗜好是開遊艇，偶爾會邀權俞利和林允兒去船上野餐，前提是別讓她看見她們進行交換唾液的行為。

「不過我想妳們應該還沒發展到那一步啦。」江海如此說著，看見她們倆交流的眼神，還有權俞利那心虛的表情。「什麼？已經親過了？哎呀失算失算，小綿羊變成大野狼了嗎……」

就是只輕輕碰了一下！權俞利很想解釋，但覺得這種事情好像不適合拿出來討論，只好作罷。

有了重型機車的權俞利偶爾會和林允兒一起去公路兜風。她們飆去很遠的地方吃各種山珍海味，在民宿或旅館睡一夜再回來。

允兒也畢業了，被實習時的車商公司直接錄取為正式員工；權俞利擺脫菜鳥地位，如今也有一批人得叫她前輩、幫她沖咖啡了。兩人的事業和感情都處於穩定的軌道上；權俞利日漸深愛鬼靈精怪的林允兒，覺得允兒聰明、學什麼都快，而且具有成熟和幼稚的反差萌，可能因為允兒是雙子座。

江海告訴俞利，允兒當初會對她小心翼翼，是因為對她有好感，後來又被她在咖啡店裡專注煮咖啡、體貼顧客的種種行為所吸引；另外，允兒以前給她載的時候，從背後看到她的側臉，每天每天越看越入迷。

「我承認妳側面是挺好看的啦。」江海說。「不過小允用的詞是『帥』喔。」

「我怎麼都不知道？」俞利問江海。「我還以為她比較喜歡妳呢！」

「因為妳就是隻悶騷小綿羊啊。」江海回答。

「……妳可以不要用這麼情色的比喻嗎？」

「妳自己想歪的，不要牽拖我。」

權俞利往江海的背上揍了一拳，然後又若有所思的說：「可是這麼說來，難道我和允兒突破了房子的詛咒嗎？」

「這個嘛……」江海難得露出吞吞吐吐的樣子。

「怎樣？」

「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詛咒。」

「什麼？」權俞利大吃一驚。

「當初是因為我們三個互相看彼此看得很膩，覺得反正有空房，應該再找個人進來一起住嘛，但是我們又很擔心會有什麼發花癡的房客……我們最討厭那種人了，所以就故意在租屋介紹上面那樣子寫。」

權俞利睜大眼睛張大嘴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年多來、將近四年了，她所認為的事實……竟然，都是謊言！

「我爸和我媽住在荷蘭，兩個人肉麻得要命；我哥和我姊各有個交往很多年的女朋友，因為對方都是名人所以她們必須非常低調；大嬸還沒進來幫傭時就已經離婚了，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把兒子送出國讀書，所以她兒子至少十年沒住在這裡──」

「高、江、海！妳居然騙我！騙了這麼久！」

江海趕緊舉手做投降貌：「才不是！只有我沒有騙妳啊！我真的對感情的事情沒興趣！我是個純正的無性戀者啊啊啊！」

「妳！就是妳在我面前演得最多！」權俞利氣呼呼地說，忽然又想起某件事：「可是為什麼我住進來之後，好像真的都沒人來跟我搭訕了，也都沒遇到什麼能讓我有興趣的人？」

「那應該是心理作用吧。因為妳預設了自己住進來之後會沒有桃花運，所以對那些事情就不太放在心上啊；而且妳那麼忙，住得離學校比較遠，根本就沒時間理那些路人吧。這就跟電視上有些什麼命理專家做的運勢預測或性格分析一樣啊，讓妳對自己做自我暗示，事後想起來還覺得他們很準呢。」江海聳聳肩。「我們也覺得妳真的好配合喔。」

「妳……」俞利忍住痛毆她的衝動。「但是妳之前發現我喜歡允兒的時候，為什麼一直刺激我搬出去？」

「這是暗示，我就是在暗示妳快點追她啊，妳這悶騷小綿羊。」

「不要再這樣叫了啦！」權俞利氣得半死，又拿江海沒轍。

「如果妳那時候下定決心要追她，我搞不好就告訴妳詛咒是假的了。」

「……允兒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囉。」江海嘿嘿笑著。「妳要告訴她嗎？」

權俞利想起之前「房子的詛咒」這個理由曾經多次幫她們緩和過氣氛，認為告知允兒真相這件事應該要從長計議。於是她搖頭，江海笑得更開心了。

「改天妳想讓她知道的時候再跟我說一聲，讓我來講，免得她不高興。」江海說道。俞利這才覺得她還有點良心。

「欸等等，」為了追根究柢，權俞利繼續問著。「允兒也成功擺脫了她前男友不是嗎？」

「廢話，我不是說他騎車掉到海裡了嗎？不過他沒有當消波塊啦，只是全身多處骨折，在病房裡躺了兩個月左右吧。然後復健至少需要一年，他應該沒心情來糾纏允兒。」

權俞利狐疑地望著江海：「為什麼妳感覺知道得很詳細啊？」

「這個嘛，小侑啊，」江海壓低了聲音。「我有另外一件事要告訴妳。」

高江海靠近權俞利耳邊，窸窸窣窣說了一串話。

「什麼？！妳們家其實是軍火商？！」

「噓！」

「妳哥不是課長，是本部長？！」

「小聲一點──」

「妳們和黑道和傭兵都很熟？！」

「呀！權俞利，妳再這麼大聲，我就把妳從這裡推下去！」

「別、別、別亂來……手扶梯上不要這樣玩啦！」

---THE END---

後記：

其實有點擔心現在比較年輕一代的人不知道小綿羊指的是什麼。

像郵差騎的那種檔車是三陽生產的野狼125，戲稱大野狼、老野狼，

小綿羊則是類似偉士牌那種造型的scooter，特別是指50c.c.以下的機車。

順帶一提，我們在台灣路上常騎或常看到的機車，用英文講的話大多該用scooter；

motorcycle指的是像重型機車那種，不過大部份補習班還是喜歡這樣教。

本篇是隨手寫的，看倌就輕鬆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