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那一晚權俞利還是戰戰兢兢的騎上高陽公路去找林允兒了，自我介紹是「小海派我來的，我是小海家的房客」。

林允兒記得權俞利，還說小海經常提到她。

她們聊到凌晨四點，聊得很開心，不過林允兒幾乎沒有講到感情的事情，權俞利覺得自己也不方便主動過問。她們談話的內容都是些很普通的事，比如興趣和生活經驗等等。權俞利還問林允兒頭髮在哪裡剪的，那染色和斜長的瀏海線條都很好看。

林允兒對於小海家竟然是間「被詛咒的房子」感到很驚奇，權俞利只好以屋子裡所有人的過往經驗說明這間房子似乎真有那方面的魔力。

「這樣啊，那為什麼小海的哥哥姊姊不搬出來呢？」林允兒問。

「江宇哥說這是他的房子，他不想搬；江嵐姊說如果她的感情對象連這種詛咒都抵擋不了，就不配和她談戀愛。」權俞利解釋。

「說的也是。」林允兒笑笑。「那妳呢？」

「我喔，這幾年想要先在事業那方面多努力，所以以後再說吧。」

「我很佩服像妳這樣的人，對自己的生活有計畫。我老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是嗎？不過我也稱不上有什麼計畫，常常覺得很茫然，懷疑自己會不會只是盲目往某個方向走。我想，妳應該只是暫時還沒有野心吧？還沒找到真正想做的事？」

「對，對，就是覺得以後做什麼工作都可以的感覺。不管對人或對事，好像都沒有到那種『非這樣不可』的執著……」

回程的時候，林允兒發現權俞利的車技非常生疏，她好幾次停下來等權俞利，還猶豫要不要騎回去看看權俞利是不是掉到山崖下了。最後林允兒不放心，陪權俞利騎到家，讓權俞利覺得有點窘迫，而且由於緊繃過度，睡個覺醒來之後全身痠痛。

「全身痠痛？」江海來叫她起床吃飯時，一臉匪夷所思地望著她。「我只是叫妳去跟她聊聊天，妳怎麼會搞到全身痠痛啊？莫非妳……？」

權俞利把枕頭砸向江海，但枕頭被江海踢回去，擊中權俞利的臉，將剛坐起來的權俞利又打倒回床上。

「就決定今天去踢足球吧！快點起床，我肚子餓了。」江海說著，轉身離開權俞利的房門。

不過權俞利可沒時間去踢足球。她總是疑惑為什麼江海看起來永遠那麼悠哉，好像時間多到用不完；打工和實習雙重夾擊之下，權俞利每天都覺得自己累得像狗似的，甚至考慮要放棄自己很喜歡的咖啡店兼職。

和林允兒就聊過那麼一次，之後也沒什麼機會再見面，除了在社群網站上互相看看對方動態、按個讚或留下驚嘆語之外，就沒有再深聊過。江海說允兒還沒成功和男朋友分手，因為對方糾纏著。

「那男人不是個好東西啊。」江海邊搖頭邊說。

「妳怎麼知道？」權俞利問。

「直覺。」

「……請告訴我明天樂透號碼會開幾號謝謝。」

「小侑，不如這樣吧，我們讓允兒來家裡住一陣子，她應該就可以擺脫那傢伙了。」江海提議。

「但是家裡還有空房嗎？」

這幢別墅裡，江宇和江嵐各有一間臥房和書房、江海佔了臥房和一間收藏室，再加上她自己和幫傭大嬸的房間，應該沒有多餘的地方給允兒了。

「妳房間讓她住啊。」高江海神色自若地回答。

權俞利大吃一驚：「什麼？那我呢？」

「看妳要搬出去還是跟她一起住。」

「呃，我可以拒絕嗎？」

「可以啊，但是妳忍心看允兒被人家勾勾纏嗎？」

「我跟她又不熟……」

「好吧，妳好無情喔。」江海打了個呵欠，跑去廚房冰箱找可樂。

一個多月之後，江海在門口把允兒的行李箱從後車廂卸下，讓俞利扛上三樓放到她房間去。林允兒想幫忙，權俞利慌忙阻止。

「我來就好了。妳……還痛吧？」她望著允兒微腫的嘴角。

雖然這樣看是看不出來，但林允兒整潔的衣著下，應該還有不少瘀傷。

江海說，允兒認真地要談分手，結果對方打她，要不是她拿到扳手來反擊再趁隙逃走，後果不堪設想。

交男女朋友之前，果然還是要睜大眼睛才行呢。

權俞利和林允兒同寢了將近兩個多月。林允兒果然成功擺脫前男友，那人再也沒有出現；江海開玩笑似的說，可能騎車的時候失控掉到海裡當消波塊了吧。

起初允兒似乎有點悶悶不樂，有一陣子都不想騎重型機車；她把車行的工作辭了，專心念書。她不想給俞利造成麻煩，所以堅持睡地板、不去用權俞利的書桌、任何動作都躡手躡腳，好像要假裝自己是空氣一般；除了睡覺之外，大多時間也都沒待在房間裡，寫作業時是在餐桌或是客廳沙發上。

權俞利總是留盞燈給她，以免她得摸黑進房間。快要期末考的時候，權俞利就騎著她的小綿羊載允兒去她打工的咖啡店吃甜點；她工作時，允兒就在店裡讀書、做報告，下班再載允兒回家。

後來她們常常聊天聊到半夜，聊著聊著一起在床上睡著，隔天又都因為姿勢不良而脖子痠痛。

雖然覺得有點喜歡林允兒，但感覺允兒對她好像沒什麼興趣，只是因為暫住在她房間裡而小心翼翼不惹她討厭。權俞利暗自感嘆，這房子的詛咒也未免太厲害，她這段感情大概連萌芽的機會都沒有。

「妳要是喜歡小允，就搬出去吧！」江海這樣告訴權俞利。

「我搬出去也沒用，她現在也住在這裡呢。」權俞利回答。

「所以妳真的喜歡她囉？」

「我才沒有！」

「喔，那就是有。」

權俞利沒再反駁。不管怎麼說，在這年頭，有個好地方能住，可能比談戀愛還重要一點；喜歡就喜歡吧，放在心底就夠了。

至少，允兒也住在這裡的話，就代表允兒不會被別人搶走了。

……應該吧？

畢業之後，權俞利還是繼續住在那間被詛咒的房子裡。

允兒也就在那裡長住了下來。江宇把自己的書房改建成另一間臥室給允兒，這樣一來，就不會干擾到俞利的作息，因為權俞利即將步入社會，「剛開始可能會焦躁得像神經病一樣」。

家裡現在的學生只剩下江海和允兒了，兩人都是大學四年級；雖然不同學校，江海偶爾也會載允兒去上課。允兒獲得了知名車商提供的實習機會，在公司與學校之間兩邊跑，似乎過得很充實。

至於權俞利，她有江宇的便車可以搭；江宇每天都早早載她和江嵐出門，不過下班後權俞利就得自己搭車回家了，畢竟三人的下班時間不太一樣，權俞利又是剛出社會的菜鳥，準時下班是不可能的。

下班回到家就覺得身心俱疲，週末也只想賴在家裡休息，權俞利覺得自己老化得很快，起床、上班、下班、睡覺，周而復始，有點空洞；她現在每天都得給辦公室裡的前輩們沖咖啡，卻失去從前在咖啡店裡給顧客一杯完美飲料的那種成就感和愉悅心情。她那輛小綿羊停放在車庫裡不見天日，連上一次換輪胎是什麼時候她都忘記了。

而江海自從有了重型機車後就對小綿羊失去興趣，已經沒有意願收購；對江海來說，小綿羊就像汽車界的老爺車一樣，完全是個骨董，而她宣稱自己相當喜新厭舊。

某個星期六下午，家裡外面來了另外一輛小綿羊。

權俞利站在窗子前，看著林允兒戴上安全帽，坐上了那個人的小綿羊。

「哎呀，小綿羊啊……」江海走到她旁邊，兩人同望著那人載走允兒。

「那是誰？」權俞利問。

「新女友吧。小允非常非常搶手唷，不過她之前明明說這些人裡沒有一個是她的菜。」江海把手上的可樂遞給權俞利。「這時候好像應該給妳啤酒。將就將就吧。」

「不要了，妳自己喝吧。」權俞利轉身要回房間去。

「快點搬出去吧妳。」江海的聲音悠然響起。

「反正她們很快就會分了。」權俞利冷冷拋下這句話。

「嗯，但是後面還有很多人在排隊。」

「小海，」權俞利回過頭望著她。「真的有這種事嗎？一個人的愛情真的會因為她住在哪而改變嗎？」

「這個嘛，我哪知道？」江海說。「妳根本什麼都還沒做不是嗎，小侑？妳住進來之後，有嘗試去追求誰嗎？妳有對小允明確表達過妳對她的感覺嗎？」

「……算了。我暫時也沒心情想這個。」

「妳如果現在閒著的話，去車庫裡看看妳的小綿羊吧。」江海走到沙發上癱坐，打開電視機嘀咕著：「『吸血鬼學院』？什麼東西啊，這麼爛的電影是要播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