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妳打算殉情？」大叔問。「很浪漫，但是除非妳把自己和允兒小姐的屍體確實燒掉，不然妳覺得那些飢餓的妖魔鬼怪在妳們死後，會對妳們的屍體做出什麼事？」

允兒和俞利同時有些驚愕地抬頭看大叔。

她們的屍體會被飢餓的魔族吃掉，競爭分食、開腸剖肚，身上的肉被啃得一乾二淨，連骨髓都會被吸乾。權俞利一心想著與允兒一同赴死，完全忘記了這件事。

「我在天國待太久了，覺得那種事情很噁心。而且妳可能等不到允兒小姐能量耗盡，就必須先親手殺死她。」大叔若無其事地說。

「什麼意思？」權俞利背後冒出冷汗。

大叔以眼神示意旁邊的魅魔來解釋。魅魔回以一個求饒的目光，似乎很哀怨壞事都是由他來說。

「那些在天國具有上流社會地位的高等魔族對妳們很不滿意，因為在這種狀態之下，他們……做事情不方便。最近應該有很多小魔跑回來避難吧？妳認為光之子封鎖得這麼緊，他們怎麼有辦法回來？因為那都是特別讓他們來煽動大家的。高等魔族和光之子有交易，他們會派人回來，也會和焦黑大陸裡稍微有能力的魔合作，逼妳離開焦黑大陸，或是幫忙抓妳；至於允兒小姐，就當作是酬勞了。如果妳抵擋不了他們全部，妳至少得先……殺了允兒小姐，否則她會被那些魔……生吞活剝。」

「你是說天國要抓我，至於允兒的死活，天國就不管了嗎？」權俞利不可置信地說著。倒是允兒並不感到意外，只是覺得一切都更加可笑而已。

「光明廳現在對大眾宣稱，允兒小姐是被妳強行挾持的。」大叔平淡地解釋。「妳現在不但是魔，還犯下劫獄、綁架光之子的重罪，如果沒抓到妳，光明廳的面子掛不住。允兒小姐是死是活，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首要任務；要是小姐死了，這條罪名也會掛在妳頭上。」

「比起怒靈的革命組織，焦黑大陸上的魔或是天國社會的高等魔族還更不在乎妳和允兒小姐的感情，或是妳們經歷過的事。怒靈起碼還需要妳們這份力量──目前需要。」男魅魔說完，洞窟裡的三個魅魔都露出陰沉的表情。

權俞利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沒錯。對這些每天光煩惱食物和能量都來不及的魔來說，她們兩個有多相愛，與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相較之下，怒靈的革命組織確實還比較有遠見，知道不能為了淺短的利益而一直臣服於天國的任何手段與決策。

林允兒卻在此時嘆一口氣，對俞利笑著。

「都是一樣的。我們都被放棄囉。」允兒這樣笑道。

她笑的時候，眼睛都快瞇起來了，兩條臥蠶顯得厚重。

天國的光明廳放棄她，焦黑大陸的魔捨棄權俞利。都是一樣的。

權俞利跟著她笑一會兒，笑容很快又鬆垮下來，轉變為愁容。

「所以，大叔認為我們應該答應加入怒靈嗎？」權俞利問。

酒保大叔顯得有些遲疑，但最後還是點了頭。

「至少，有活下去的可能。」大叔說。

「大叔也加入了嗎？」允兒反問。

「我還在考慮。」

允兒點點頭，轉向男魅魔：「那麼，您為什麼會加入呢？我印象中……您當時，似乎已經沒有任何鬥志。」

男魅魔苦悶地笑笑，看起來似乎很慚愧：「我本來的確已經放棄了，老早就放棄，一直抱持著如果有一天被抓就乖乖去死的態度過日子。但是，被抓之後，忽然覺得很害怕；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坦然面對死亡，卻還是會想，為什麼我要這樣子就死？不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嗎？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不過，即使心裡這樣想著，大概是因為懦弱太久了，也不認為自己有勇氣脫逃。直到那時候……妳還記得嗎？被妳揭穿身份的那個魅魔，她在怒靈爆炸時救了我。」

他好像意識到洞窟裡的人全都仔細聽他述說，有點靦腆地低下頭。

「但是她後來卻死了。那天被抓的人，最後竟然只有我活到現在。明明，我才是最沒用的那一個。我意識到，我的命是他們的犧牲換來的。」魅魔抬起頭，望著權俞利。「我什麼都沒做錯，但是我也什麼都沒做。如果我有付出些什麼，是不是他們就不會因此而死了？我們……有機會可以不用再過那樣的生活。所以，我加入了他們。」

「即使怒靈成功，這些殺戮還是會永遠存在的。不，說不定更加殘忍吧。」權俞利喃喃說道。

「沒錯。但是，到那時的話，死的不會是我們，至少我們不會是首要目標。」魅魔哀傷地回答。「或許這樣子很自私……也許世界就只能這樣輪迴吧。」

死的不會是我們。這句話深刻地停留在權俞利腦海裡。

從權俞利側臉上望見那份憂慮的林允兒，知道俞利在想些什麼。

當權俞利無助地轉頭看向她時，她發覺權俞利看起來也很疲憊，就像她自己一樣，覺得好累。

「我們──不要當別人棋盤上的棋子，也不要當招兵買馬的旗子，好嗎？」她對俞利說。

權俞利哀傷地向她笑了笑，好一陣子低頭不語，陷入沉思。

棋子，或是旗子，都不是什麼美好的選擇。

可是一旦面對死亡這道陰暗的深淵，這兩個選項似乎都變得非常有吸引力了。

就連魔也不知道死亡後的景況。一切都是未知的。

如果此刻做錯了決定，會不會真的永遠失去允兒？

允兒卻寧可死，也不要再活著受人箝制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