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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夜晚的氣氛總是能勝過星期日一整天。前者畢竟是週末的起始,而後者雖然悠閒,不免蟄伏著一種愁雲慘霧,然後在星期一蒸騰為憂鬱的毒氣,瀰漫全境,腐蝕眾人的身心。

這不代表所有人在週五晚上都很開心──它是比星期日和星期一好,跟星期六比的話卻還略輸一籌,何況這個命題中的對象只限於上班日固定為週一至週五正常工時的人們。

沒加班的權俞利符合這個描述,她也不否認自己滿喜歡星期五晚上的。可是在她能夠好好享受歡樂時光之前,得先穿越滿溢的人潮,這讓近期的她覺得焦慮煩躁。即使有了小彩的保護,使她在聽覺與情緒上可以與外界隔絕,地鐵車廂或公車裡的肢體碰撞仍然令權俞利不怎麼自在。

明明不是要去鬧區的餐廳或商圈玩樂,只不過是從辦公室往朋友家移動而已,卻像是災厄電影中的逃難者那樣狼狽,宛若置身於殭屍群中──不過,自己在別人眼裡或許也是殭屍大軍的一員吧。權俞利恍惚地想著,暗地裡祈禱這節車廂上的其他殭屍全都在下一站下車,而且不要再有乘客進入這班殭屍列車了。

她一度有考慮買台摩托車,但考慮到各種稅金、油資、車檢與保養、停車便利度、道路安全,再加上空氣汙染,評估之後判定是弊大於利。至於汽車則完全不考慮。汽車具備上述所有缺點,而且除了道路安全那一項,每個缺點帶來的成本和負面效益都比摩托車還高。

權俞利目前絲毫沒有買車的打算。崔秀英也沒車。她們兩個討論過,未來如果決定要開始同居,到時候再一併討論是否要買車、車又要歸在誰的名下。

這個國家的伴侶制度還處於很原始古板的狀態,能夠讓民眾明文登記的只有「婚姻」這個選項。即使都已經同居了,居住雙方在法律層面原則上依然是毫不相干的兩人;如果同居雙方不曾明確對外承認有負擔婚姻責任的意願,仍然難以判定是否能構成事實婚,若是發生不可預測的糾紛或意外,還是無法獲得保障。更不要說,「婚姻」的適用對象也只限於一男一女,就如同前述「上班日固定為週一至週五且工時正常者」的觀點一樣狹隘。在一些立法縝密的歐洲國家,不但同性婚姻合法,甚至還有非關性向的法定同居關係,讓人們在考量生活模式時有更多選擇,能夠針對自己的身心和經濟狀況作出規劃。

權俞利和崔秀英早就意識到,她們有生之年無法獲得這個社會的認同,也不能得到法律本應該保障給每個公民的平等和權利,所以任何事情都需要自立自強、從長計議。

目前而言,房子、汽車都還不在權俞利視線能及的未來裡。不過老實說,她最近覺得自己看不太清楚未來,因為老是感到前途一片黑暗,何況眼睛又真的很痠。

費盡千辛萬苦,權俞利終於到達金太妍的家。

嚴格說來,是太妍與她的女友帕妮合租的小公寓。前幾天通電話,太妍說帕妮這個周末因為工作所以都不會在家,正好適合想說說心裡話的權俞利來玩。

權俞利的好朋友金太妍是個獨立接案的插畫師,有自己的工作室,地點就在自己家,老闆兼員工,意即現今大眾所謂的Soho族。女友帕妮在電視台擔任節目編導,經常需要跟團隊一起出外景,然後帶回各地的土產。她們常招待秀英和俞利一同嘗鮮,四人彼此都是很熟稔的朋友。

「終於到啦?快點進來。」開門的時候,太妍用她一貫溫和的嗓音說著。「妳好慢喔,披薩都比妳快五分鐘。」

說是溫和的嗓音,有時候聽起來其實像是無氣力的紙片那般軟趴趴的。

「外送員又不用像我一樣搭殭屍地鐵來。」俞利邊脫鞋子邊反駁。

「很多人嗎?」

「簡直就是殭屍大遷徙。」

「那妳等一下,我幫妳噴個消毒水再進來。」

「以妳的身高只能幫我噴到肩膀以下的部位吧?」

只要講到身高,金太妍就會無條件被K.O,所以她和俞利、秀英鬥嘴從來沒有贏過。

幸好太妍不是喜歡計較勝負的人。雖然今天又是一見面就被俞利言語擊倒,但有朋友來訪,太妍仍顯得開心。她沒把食物放在餐桌,而是擺到客廳的木桌上,原本隨餐的一公升裝可樂也升級成兩公升。

電視櫃前的地板上則放著電玩主機和一看就知道是隨手堆放上去的空白畫紙,畫紙還被一盒色鉛筆壓住,免得飛走。

「妳剛剛在打電動?」俞利問。

「嗯,沒靈感,轉換一下心情。」

「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爸媽不在家而重獲自由的小孩。」俞利看著那堆凌亂物品,如此說道。

「妻管嚴啊。」太妍拿來兩個裝有冰塊的馬克杯,打算倒可樂,卻怎麼也打不開瓶蓋。

權俞利看不下去,從太妍手上接過可樂。

「嘶──」瓶蓋被權俞利一扭,便從瓶口發出了這樣的哀嚎。

「哇,真是可靠的姊姊啊!」金太妍用讚嘆的語氣說著,但卻招來俞利的冷眼。

「妳不要在那裡裝幼稚!妳明明就比我大!」

「才大幾個月而已,不要這麼計較──」

她們吃著薯球、炸雞和披薩,配上可樂,熱量十足的一餐。雖說是垃圾食物,無論營養專家或醫學家怎麼想,人們畢竟確實在進食過程中得到一些短暫的安慰。電視裡播放的綜藝節目也為她們倆帶來了些許歡笑,即使她們並沒有很認真地在看,而是把節目當成背景音,多半時間都在閒聊漫無邊際的社會時事。

權俞利和金太妍是這樣的組合:彷彿難為情似的,她們兩個很難立刻對彼此進入掏心掏肺的狀況,必須先有一段熱身,比如垃圾食物或是一點小酌,然後才會開始傾吐心裡話;若是進入談心階段,那麼雙方說的肯定最真實的想法,不忌諱也不欺瞞。

重點是,她們倆都對祕密守口如瓶。如果她們是「哈利波特」系列裡的人物,因為被佛地魔追殺而需要使用保密咒,那麼她們絕對會選擇對方擔任自己的守密人。

可樂裡的二氧化碳令她們很快就覺得肚子已經塞飽。她們把沒吃完的兩片披薩和三塊炸雞都放到同一個紙盒裡,連同空盒子一起堆在餐桌上,沒喝完的可樂則先去冰箱裡待著。

「家裡有昨天喝剩的半瓶紅酒,妳要喝嗎?」

「那就來一點吧。」

「不是什麼好酒就是了。」太妍邊說邊幫俞利準備,自己則拿了罐綠茶。

「好酒的話,妳就留著和帕妮一起喝吧。妳說她今天去哪裡了?」

「去台灣拍特輯囉,要去五天。超羨慕。台灣的芒果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是嗎?」

「我覺得啦。」

「不過現在已經不是芒果的產季了吧?吃柚子還差不多。」

「看運氣和品種。這幾年氣候這麼奇怪,誰也說不準。台灣的柚子好像也不錯。」

兩人回到客廳,在同一張沙發找到各自覺得舒服的位置和姿勢。不過她們倆姿勢很像,都是曲起一腳放在沙發上,懷裡還挾了個抱枕。

「秀英也去過兩三次台灣,帶了鳳梨酥回來。妳們也有吃到吧?」俞利繼續這話題。「不過裡面沒鳳梨。」

「對啊。『土』鳳梨酥裡面才有鳳梨。一般的鳳梨酥裡面是冬瓜醬。秀英上次帶回來的巧克力棒很好吃,這次我有叫帕妮買。」

「哪個?」

「就那個『歐維氏』──」

「噢,對,那個不錯,又很便宜,便利商店就有。妳跟帕妮說,幫我多帶幾支。」

「妳們家秀英早就交代啦。」

「喔……」權俞利挑挑眉,移開了視線,同時彷彿淺淺地嘆了口氣。

「所以說妳們倆最近怎麼啦?」

這句話代表暖身時間結束了。權俞利先喝一口酒,娓娓道出她對公司的積怨,再導入她心情不佳而遷怒秀英的那一晚。

其中,並沒有提到她最近比較喜歡去頂樓與別人聊天的事。畢竟兩者似乎沒有什麼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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