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第八章  殺手諮詢 (Ch.08-5)

得到崔秀英的肯定之後，林允兒忽然覺得心裡踏實多了。不過，更大的收穫可能是她和崔秀英的關係明顯改善，她也對崔秀英了解得更深一些。另外她不禁佩服，崔秀英的服裝品味真的很好，她自己都想不到那些衣服穿在她身上能夠讓她看起來如此容光煥發；那天晚上她試穿新買的衣服給權俞利看，權俞利的反應似乎不能只用讚嘆連連來形容。也許是錯覺，但權俞利看著她的眼神中似乎凝聚了某種光采。

不過，當她跑去給金太妍看的時候，金太妍也是用同樣光亮的眼神注視她。林允兒心想，或許是自己之前都穿得太普通了，現在她們兩人才會都有這種反應吧。

有人這樣注視著自己……這種感覺，不差。

隔天順圭和孝淵來家裡和俞利太妍討論工作，到了下午時只剩下順圭是空閒的，於是順圭就問允兒要不要去兜兜風。允兒原本以為兜風就只是開車出去晃晃，結果順圭真的在四十分鐘之內載她吹風吹到了海邊，兩人在海邊店家吃了生醃螃蟹後，又在半小時內一路吹風吹去了機場。

從光禿禿的小山丘可以看見遠方機場跑道，繁忙的工作車清理著路面，有架飛機正準備就位。夕陽黃澄澄的，雲朵被染上垂暮的霞光，晚風呼呼吹襲。

李順圭偶爾會開車來這發呆，大多是傍晚。坐在後車廂蓋上，望著這片空曠的景色，覺得很平靜。通常她一個人時，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睛不會睜得太開，嘴上也不會有招牌的鴨嘴微笑；感到疲憊或在家的時候亦是如此，崔秀英已經習以為常。

靠著冷靜和敏捷的頭腦，李順圭很得眾人青睞，雖然一開始並不被看好。看見李順圭的魅力需要時間，因為必須和她相處過才會知道她的熱情和溫暖。

除了上司Narsha和另外五名殺手，朴孝敏是第一個發現的，就在兩年前殺手職業評比失敗、被調去醫療組重修的那一天；正好來醫療組找資料的李順圭看見她在病歷檔案室掉眼淚，花了不少時間陪她、給她安慰及鼓勵。相處久了之後，朴孝敏總覺得李順圭心裡埋藏著什麼祕密，雖然兩人走得很近，李順圭卻似乎刻意保持了最後一點距離。就連和她最親近的五人也不完全知道李順圭的秘密，只知道李順圭第一次進入組織總部時，名聞業界的第一殺手李孝利就在她旁邊。

「她們五個的說法還真是一點創意也沒有。」順圭笑著說。「完全就是她們五個會說出來的話。」

允兒和她一起做在跑車的後車廂蓋上吹風，任憑長髮飛揚。順圭一頭金色短髮則是像韌草般被風吹得朝同一個方向橫豎。

「那麼歐膩是怎麼想的？」

「我覺得活在被黑幫追殺的世界和活在殺手的世界差不了多少，本質上是一樣的，所以妳想當殺手的話就當吧。」順圭淡淡的說。

「我很害怕自己無法成為好殺手，畢竟我的專長是逃跑。」

「逃跑是殺手必備的技能之一呀！豈不是剛剛好？」順圭大笑。

「但我沒殺過人。」允兒低沉地說。

「凡事都有第一次。」順圭依然不以為意。「反正已經看過太妍和俞利殺人了吧，熟能生巧。」

「歐膩……第一次殺人是在什麼時候呢？」

「我嗎？十年前，當時十四歲左右吧。」順圭想了想。「妳逃亡這麼多次，難道從來沒殺死過黑幫的人嗎？」

允兒搖頭。

「那還真是一種才能啊。」順圭開玩笑地說。「林允兒。」

「是，歐膩？」

「妳會是個好殺手。」

「怎麼說？」

「因為妳是個夠果決的人，隨時都知道該往哪裡去才能讓自己活下去。就算權俞利不帶妳回來，妳也會自己找到生存的路，不是嗎？只是因為沒有人幫過妳，所以妳才不覺得這件事很厲害。就像人類不會覺得自己很厲害，而是覺得猴子太笨一樣，所謂的天才看普通人也是一樣的。

從來沒有殺過人的妳，只不過是因為沒有人給妳殺罷了。對於那些追殺妳的黑幫，不用殺死他們也可以成功逃亡。比起我們，妳說不定還更有成為殺手的潛力。」順圭看著允兒。

「但是我接下來說的話妳要注意聽。就因為沒有人救過妳，權俞利成為了第一個救妳的人。我可以很肯定說她愛上妳了，但是妳對她真的有同樣的感覺嗎？從來沒有人對妳好，盡心盡力照顧妳。可是怎麼辦？從權俞利帶妳回家的那一天起，權俞利不會是唯一一個對妳好的人了，很可能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假設今天出現了另一個對妳好的人，另一個同樣會無怨無悔把命交給妳的人，妳能夠確定自己對俞利的心意嗎？」

從被權俞利救起之後，林允兒第一次對自己感到動搖。並不是動搖自己對權俞利的感覺，而是害怕李順圭話中所隱藏的話。李順圭正在分析，或者更應該說是正在預言林允兒未來可能遇到的事。

「妳是一個選擇活下去的人，即使三天兩頭就要逃亡，妳還是選擇了活下去；明知自己可能害死權俞利，卻還是讓她帶妳回來，其實如果妳不願意，大可以再逃跑，不是嗎？原因就在於妳知道讓她帶妳走，妳有更高的存活率，而且可以得到從來沒得到過的東西，也就是另一個人的心。

一旦這顆心成為妳的所有物，妳就會對它有佔有慾。知道佔有慾是怎麼回事嗎？它將讓妳放大自我，認為自己應該得到任何想得到的東西。認為自己是重要的，認為自己是對的，這就是佔有慾。妳還想繼續聽嗎？」

李順圭很少會將自己所有的分析說出來，因為她認為有些事情還是順其自然比較好。然而這次她覺得她必須說。是一種預感，就像在這股狂風裡，即使閉著眼睛，可以聽見狂風吹送過來的飛機引擎聲，知道飛機將要起飛一樣。即使飛機不會撞上自己，還是會想睜開眼看著飛機升空。她微微感到周遭將有什麼變化。

林允兒害怕繼續聽下去。人都不想聽見不好的預言，也不喜歡聽見自己的黑暗面。但是林允兒覺得自己必須聽，因為她的確面臨前所未有的變動和轉折，一個錯誤的決定很可能造成巨大的破壞。她必須聽，於是她點頭。

「佔有慾會害死一個殺手，我的老師曾經這樣跟我說過。所以我的老師不找搭檔，因為一旦挑起了佔有慾，接下來只會沒完沒了。並不是說殺手都必須禁慾，但是必須克制那種念頭。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擅長控制自己的情感，特別是沒有這種經驗的妳；然而同時，妳又會挑起別人的佔有慾。妳知道這樣會發生什麼事嗎？就像特洛伊戰爭一樣，人人都會為了自己的慾望而殺死別人，阿基里斯、海倫、赫克托、阿加門農、奧德賽，全都一樣……這是戰爭，而我們，可是一群殺手啊。」

「海倫並沒有殺死人。」

「嚴格說來，海倫才是殺死最多人的人。至少她原來的丈夫墨涅勞斯就是其中一個。」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風有點冷，李順圭可能是覺得累了，表情也恢復她一貫的冷，更別提她分析的內容有多冷。允兒覺得自己的臉被寒風吹得有些僵硬。可能是意識到這一點，李順圭稍微柔和自己的表情。

稍微低下了頭，她繼續說：

「妳也知道吧，崔秀英愛著權俞利，全心全意愛著。她們都不是擅長控制情感的人，最後只能一先一後地逃開。我和太妍都是擅長控制情緒的人，即使如此，我們依然有所謂佔有慾。對於妳要不要當殺手這件事，我覺得妳心裡早就有了答案。妳天生就會是個好殺手。但妳能控制自己的佔有慾嗎？能夠控制別人不對妳有佔有慾嗎？這一點，也許就連妳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吧。」

「歐膩。」

「嗯？怎樣？」

「俞利歐膩曾經對我說，殺手如果死的話，都有一個精彩的理由，她要我成為她的理由。」

「很像是她會說的話。」

「那時我就決定，她也要成為我死的理由。」

聽到這句話，順圭不禁在心中深深嘆息。權俞利，金太妍，妳們給自己惹了一個海倫回來。

「我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自己的佔有慾會有多大。對於一個脫逃專家來說，只能活在當下。所以，現在，我認為我應該成為一個殺手，而且是因為我想這麼做。」

「是嗎？那就這麼辦吧。妳準備好之後，讓太妍俞利帶妳去總部見見Narsha歐膩。她們沒空的話，找我或秀英也可以。」順圭看著遠處的機場，又一架飛機準備起飛。小山丘的四周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上車吧，風越吹越大。妳要是感冒的話，金太妍和權俞利會追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