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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半夜,即使市內主要幹道仍有其他車輛,比起白天仍是通暢許多。空曠、清靜,很多人說大城市吵雜,其實除了一些夜生活原本就豐富的地區,絕大多數城市仍有寧靜的片刻。

也許除了香港和紐約。香港太地狹人稠,特定區域的哄鬧彷彿會溢到原本該已沉睡的居住區,空間狹窄到人們無法守住內心的喧囂。

紐約則是過於高大又過於深沉。無論底層撞擊出多大的衝擊聲,上層的人都聽不到;上層的歡騰或激辯,下層也很難感受到。中間層?他們越來越稀少,也越來越疲憊,僅能在有限的時間內發出有限的聲音。

我沒去過香港或紐約,但對於這兩個地區的每個角落,我敢說我比地球的九成人口以上都更加熟悉。

世界各大重要城市的地形、交通網,重要設施裡的空間結構,監控這些地方,是我的工作。

我不是殺手。我只是個場控兼駭客。

在殺手界,這個職位稱作「巫師棋士」。

 

看過哈利波特吧?小說和電影裡都有出現的巫師棋,不須動手,只要口頭命令就能操控;棋子也會有個人意見,甚至質疑棋士的決策。

組織裡的殺手出任務前,巫師棋士為他們規劃幾條最佳進場和退場路線,避免他們到現場後浪費太多時間在觀察和測量一些根本不可能成功的路徑。

任務期間,巫師棋士負責監控周遭的狀態,若有預期之外的狀況,可以及早向殺手示警。如果有緊急狀況,打壞了所有備案,巫師棋士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為他們找出撤退方式。必要時,巫師棋士得癱瘓警方或任何敵方的監視或聯絡系統。

直到殺手成功抽身,巫師棋士和他們一樣都不能鬆懈,

往往就是在以為任務圓滿結束的那一剎那,生命也跟著結束。

對於經驗不足的新人殺手,或是超大型聯合任務,巫師棋士就是他們的眼睛、大腦和神經。

我任職的組織在業界屬於新興派,正式成員的平均年齡比其他組織低,實戰經驗確實也沒那麼豐富。我們善於利用網路科技執行任務,比傳統殺手更有效率。不過,這同時也是侷限。世界上還有很多連衛星也無法詳細探測的戰地、山林荒野,以及被專制政權統治的領地;而擁有高科技的自由國度,也代表他們有更多技術抵禦任何潛在威脅。

巫師棋士的數量不多,因為網路與監控科技是近代產物,而且要成為巫師棋士,必須同時具備策畫、臨場狀況判斷和入侵電子系統的能力,否則就只是單純的後勤情報人員。殺手界也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詞彙來稱呼這個職業,直到J.K.羅琳的哈利波特成功出版。

第一集甫出版,就在英國殺手界掀起熱潮,很快風靡整個殺手界,比哈利波特在全球爆紅的時間更早。殺手們覺得自己的世界和魔法世界很像,都必須對「麻瓜」隱瞞身份;世人不會知道魔法世界的戰爭,認為懂魔法的人是怪胎,或誤以為魔法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好像說了太多關於工作的事情。原諒我,或許是因為幾天前目睹了一名年輕殺手的殉職過程,所以才有感而發。

我為她規劃好了逃亡路線,她也遵照指示做了,但就慢了那麼半秒。

不少殺手是沒有墳墓的,即使有,墓碑下也可能只有遺物,甚至什麼都沒有。有些遺體依個人生前意願而不需運回,有些則是不便運回,自有相關部門的同事會去進行銷毀;還有下落不明,或者化為灰燼。

我不知道她最後沉睡在哪裡。組織今天早上辦好了為她送行的儀式,我計劃明天下班後去看看她的墓。悼念者在她墓前放的花,應該還沒收走;到時候如果沒看到天堂鳥,後天我會再去為她放上幾朵。聽她說過一次,她最喜歡那種花。

 

其實我今天想說的事情,與工作沒有太大關聯,也稱不上是故事,只不過是想分享一些殺手界的非殺手生活。

當其他殺手告訴我「殺手夜談」這個刊物的時候,我非常訝異原來這個圈子的事情可以當成睡前讀物般向人訴說。我一直以為我們的世界被貼滿了政治不正確、不人道又不合法的標籤。

殺手們的一句話讓我稍微釋懷。他們說,「政治正確又人道的法治社會,殺死的人不比我們少。人被殺,不一定會濺血。」

不得不承認,他們可能是對的。

殺手們鼓勵我投稿,因為他們認為我也是殺手界的一份子,而且看了太多殉職、受傷、復健的故事,需要一點不一樣的角度,讓世人更認識我們。

能夠被殺手們接納,我覺得很開心;縱使我從未殺過任何人,甚至不曾殺過任何動物,他們也沒有因此認為我是外人、是異類。

我從出生開始就是素食者,小時候是蛋奶素,成年之後就進入全素的境界。組織裡有好幾個殺手也追隨素食主義,我們還開了食譜交流群組。當他們去世界各地執行任務時,如果吃到特殊的素食料理,也會拍照傳給我看,說任務完成後再回來做給我嘗鮮。

或是反過來,我試做給他們吃。無論哪一種,我都很樂意。

 

從小吃素、而且是個佛教徒的我,為什麼會踏進殺手界呢?我又是怎麼成為巫師棋士的?

第一個問題,至今還沒有人問過我。殺手界向來認為任何人都可能進入這圈子;而殺手界以外,沒人知道我的真實職業,大家都以為我只是個電腦工程師。但我相信,現在正在讀這篇文章的圈外人,應該會感到好奇。

至於第二個問題就熱門多了。有資歷的殺手想知道巫師棋士的養成之路,新人殺手和殺手練習生則想評估轉職為巫師棋士的可能性。

我原本只是個普通的女高中生,有點內向,對資訊工程很有興趣,運動能力也不差,但寧可花時間玩電腦、開發軟體,被同學嘲笑是科技宅;等我真正上了資訊工程學系,又因為教授和同學以男性居多,被當成花瓶或是性騷擾的對象。

大學三年級時,我在一間資訊安全管理公司實習,指導我的工程師把我寫的程式據為己有,拿去向客戶交差。然而,那名工程師沒發現我在那個程式裡留下一個小漏洞;送客戶離開公司大樓時,我在電梯裡告知對方這個漏洞,但沒有說明解決方式,只是提醒對方預防可能的損失。

當問題真的發生時,客戶向公司抱怨,要求立刻解決。公司動員所有工程師和實習生,而我當然是最快提出有效解法的人。業務經理當場決定讓我出場向客戶簡單說明問題成因和補救方式。

後來,那位客戶再次來訪時,說有朋友在找資工人才,給了我一張名片,讓我自己去聯絡。客戶的「朋友」,就是我現在的主管,本組織的創始人之一,曾經任職於老牌殺手組織,和其他殺手朋友一起創業。

剛進入組織的前三個月,組織為我進行特訓,每天派不同的殺手帶我去百貨公司、遊樂園、博物館、銀行、法院等各種場所玩捉迷藏;主管本人教會我的第一件事情則是騎重型機車和開車,她還陪我去考駕照。

在這些訓練下,我對於空間和速度有了嶄新的概念。通過組織的測驗,正式成為巫師棋士後,第一個任務地點就是香港。那次很成功,我的殺手隊員在三天之內就完成任務;完成的那一刻,我在總部的場控中心裡和他們同步低聲歡呼。他們還多出兩天可以去觀光,於是買了很有名的甘草檸檬送我。

而我的第一次失誤發生在紐約。因為我的失誤,死了兩名殺手。那天我哭了。我出的一個小小錯誤,害死了兩個同事。之後我整整一個月無法工作,組織裡其他殺手花了很多時間安慰我;明明是我害死他們的兩個朋友,但沒有人責怪我。殺手們送我書,送我酒;組織裡的心理諮商師每周和我面談兩次,在我復工後也維持每周一次會面,療程持續半年之久。

久而久之,就習慣有認識的人在眼前的螢幕裡死亡了。麻痺,這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

我很少犯錯,偶爾犯錯也不一定會害死人;反之,即使我零失誤,隊員還是可能殉職。有時是隊員自己不聽勸或力有未逮,也曾出現所有人都沒錯、所有人都盡力了,卻還是不敵對手的情況。

人類對於遠方陌生人的死活,其實不會有影響太深遠的感覺;若是近在眼前、或者是曾經見過的面孔,才會真正感到恐懼或悲傷。若悲傷的程度越來越淺,是否就代表越來越無情呢?這一點我從沒問過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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