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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比殺手們過著更穩定的晝伏夜出生活。我在組織內的頭銜是「巫師棋士團美洲區夜間組長」,每天半夜零時打卡上班,九點下班。

簡單來說,我不再直接為殺手做事前規劃或即時場控。有上班的夜晚,我管理那些正在為美洲任務進行場控的巫師棋士,適時給予協助或指導。

是的,北美、中美、南美的任務都歸我管。

一項任務從規劃到執行完畢,殺手可能會換人,但巫師棋士都必須是同一人。巫師棋士的上班時間要配合殺手,如果任務地點在其他時區,巫師棋士也要調整時差。

因此我每個晚上會遇到的巫師棋士都不盡相同,有熟手也有新人,暴躁的、細心的、容易緊張的,我要清楚組織內每個巫師棋士的性格,以及他們容易出錯的環節;當然也要預習,閱讀他們為殺手提出的規劃報告,提出建議、追蹤是否修改,監督任務實況時才不會顯得狀況外。

一個晚上通常會有六至九個巫師棋士進行美洲地區的即時場控,我遇過最多的是十四個。東亞區夜間組長說他遇過十八個,不知道是不是吹噓。

喜歡天堂鳥的那孩子殉職當晚,美洲區共有十個地點、三十七名殺手上場出任務。

那孩子和她的巫師棋士是第二次搭配。巫師棋士被警方的大陣仗嚇傻了,指引了一條太複雜的逃生路線;雖然我趕來修改,還是慢了一步,而那孩子最終也慢了半秒。

抱歉,我又提起了那孩子。

 

大約一年半前,我更改了通勤模式。基於某種身份安全因素,我不方便從住家直接開車到組織總部,暫時改搭大眾運輸,先是地鐵,再換公車,下車後進入某幢建築,總部會派人來接我,或者將交通工具預先停放在後門、地下停車場等地。通常是轎車,也曾出現過小貨卡和重型機車。

夜間趕搭地鐵回家的人比公車還多,來來往往沒什麼記憶點。

過了十一點,公車班次很少,但有三條路線都能到達我的目的地,6號、13號、18號。它們的終點站雖然各自不同,不過在我下車前,這三輛公車的路線完全重疊。

我最喜歡6號,車體最新、最乾淨,司機開車也最穩;6號公車其中一位司機甚至能記得特定乘客的上下車習慣。不過,為了節省時間,哪輛車先來,我就搭哪輛。

比起有多個車廂和出入口的地鐵,公車只有前後門,乘客都在同一空間內,連續搭乘兩個星期,即使不特別用心觀察,也會自然而然對固定出現的面孔留下印象。

有四個人總是和我搭到同一班車。上車地點都不同,看來他們也和我一樣,有車來就搭;而我是最早下車的,無從得知其他人都去了哪。

一位表情嚴肅的老先生,總是在我上車時,就已坐在離後門最近的靠窗座位上。理了清爽平頭的白髮老先生,衣著總是整潔,且體態看上去仍健朗,不見萎靡、也沒有中老年男子會有的啤酒肚。我總感覺他曾是軍人或警官,但也常聯想到教育界工作者;綜合而言,可能是軍警校的教師,或矯正署的獄官吧,因此我暗地裡稱他為「教官」。

比我晚兩站上車的,是一位身形嬌小的中年女士。略顯灰白的頭髮向後梳,挽著光潔的馬尾,除了一個白帆布托特包,也經常帶著一個拼布便當袋。舉手投足相當優雅,最引起我注意的是絲巾;她的衣著平實樸素,但是從數款絲巾樣式和搭配衣著看來,絕對是個有品味的人。女士喜歡單人座,如果單人座已被據滿,她通常會選擇和教官相隔一個走道的同排靠窗座位。我給她的稱呼是「男爵夫人」。

接著是一位同樣嬌小的老太太。老太太梳包頭,髮色比男爵夫人還烏黑,且笑容常駐。她拉著一個類似買菜藍的深藍色小推車,推車上掛著一把黑色直傘;司機會為她降低公車底盤,方便她上車。老太太安然在博愛座坐下後,就開始閉目養神,不減臉上溫和微笑。雖然老太太身上沒有任何宗教飾物,但我強烈感覺得到她和我一樣是佛教徒,因此在心裡尊稱她為「師姐」。

我要下車的前一站,會再有一位比男爵夫人和師姐更瘦小的阿姨上車。阿姨留著褐色中短髮,身穿某家專業清潔公司的制服,經常搭配運動外套,天冷一點就是羽絨外套。阿姨顯然滿開朗外向,沒有特定偏好的座位,坐下後就會打電話告知家人說搭到車了。基於某種我不知道的因素,她總會向男爵夫人揮手打招呼,偶爾嘗試和男爵夫人聊天,但看得出來兩人不是非常熟稔的關係。摻雜各種印象,我不禁給她起了個「總管阿姨」的代稱。

上班路和下班路都是很疲憊的,尤其上班路少了下班路的奔向自由感。教官、男爵夫人、師姐、總管阿姨應該都是在回家的路上,只有我正要去工作。

不同目的、不同終點的人們,搭上了同方向的車,最年輕的人最先下了車。這一年多來我重複這樣的軌跡,那些死去的任務目標、死去的同事與孩子們,就宛如先下車的乘客一樣。

也許有一天,我也會真正成為那個先下車的乘客。沒關係,世界就是如此運作著。

 

看見街角的貓頭鷹造型路燈,就知道我該準備下車了。站牌在那座有公牛銅像的廣場前,正好是銅像的七點鐘方向。

我最喜歡的6號公車,夜間應該有三至五個司機值班,其中一位司機察覺我下車後都往回走。他或許曾經從後視鏡裡看見我快步繞過廣場周邊的花圃、踏上銅像前的石磚道,推測我下車後還需要穿越廣場。

聽說在日本,乘客不會在公車行駛時起身走動。我這座城市的人比較性急,想下車的人大多會提早前往車門附近。每當只有我要下車、站牌那兒也沒人招手時,那位體貼的司機就會將公車直接停在石磚道前,方便我少走幾步路。他總會小心翼翼讓公車緩速滑行,仔細將後門對準石磚道,且車子與石磚道的距離恰好一步可達,顯然他除了對乘客細心,還有精良的車技與優越的空間感。

若有別的乘客要上下車,他會停在站牌和石磚道中間,如此一來,前門離站牌近,後門離石磚道不遠。

我和這位司機從未交談過。駕駛座周圍有透明隔板,他戴著司機帽,我上車的時間也總是光線昏暗,老實說,連他的長相我都沒能看清楚,只覺得他還不老、也不算年輕。我認為大眾近年來很愛說的「暖男」,在現實世界裡很稀少,但我想我確實遇到了一個暖男司機。

 

一個月前,我的身份曝光危機解除,恢復自行開車上下班。我有時會想,教官、男爵夫人、師姐、總管阿姨、暖男司機會不會疑惑,那個老是站在後門附近、有空位也不坐的女生去哪了呢?為什麼忽然不再搭車了呢?出了什麼事嗎?

縱使僅是每天一面之緣,如果能想起我,我會覺得很感謝。就如同我也想告訴他們,還有告訴那些隔著螢幕的夥伴……

我會惦記著你們,希望你們一切都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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