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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的那人彈著鋼琴,演奏雖然輕快卻感覺悲傷的旋律,清澈的嗓音唱著愉快卻透露畏縮的歌詞。不知道這昏暗空間內有多少人聽出來呢?或者眾人只是將它當成背景音,連同歌手也化為佈景的一部份。

嘻笑著、訕笑著,吞飲一杯杯符合周末夜氣氛的啤酒和調酒,沒人意識到這一切多麼不協調,猶如忘記調音的樂隊。

這是一個不適合工作的夜晚。

「妳確定要殺她嗎?」殺手克勞德注視同桌的委託人。

委託人有雙灰藍色的眼睛,就像陰雲下的海。

而海面下藏著連殺手也難以解讀的思緒。

委託人沒有回答克勞德的問題,但克勞德知道這就是答案。

 

為什麼想殺死那名歌手,克勞德恐怕永遠都不會從委託人那裡聽見原因。兩人是否認識?這也是個謎。這一切都和殺手無關。

這是件很簡單的任務。歌手默默無聞,獨自住在中低收入地區的公寓。不會有人來救她的。

何況,她曾經因憂鬱而做過一陣子心理諮商。無論是佈置成意外或自殺,都不會引起懷疑。

其實不必委託吧?最近酒吧和餐廳的生意都很差,再過不久,這間酒吧說不定得暫時歇業,這名歌手就會失去最後一份工作。

再多一兩個小挫敗,也許她就會自我了斷。

實在想不出委託人想殺她的理由。

但克勞德感覺得到,那個理由並不是出於恨意。帶有恨意的人通常會滔滔不絕細數對方的過錯或缺點,巴不得全世界都聽到。而這名委託人對動機三緘其口。

除此之外,委託人的要求很溫柔。

要讓那名歌手乾乾淨淨、瀟灑漂亮地離去,「別讓她感覺到害怕或疼痛。」

不是沒遇過這種條件,只是很少見。

無論如何,對克勞德來說,就是賺筆零用錢而已。

 

那名歌手的表演其實很優秀。比一些電視或網路明星唱得更好聽,也很投入。

為什麼只能四處打工,白天當飲料店員工、晚上兼駐唱歌手,克勞德自然不會有這種愚蠢的疑問。

才華洋溢卻沒有機運、終生不得志的人有多少,有一定歲數或歷練的人都知道,數不盡。

成功案例看起來很勵志,那是因為成功者說話才有人聽。就算不成功,至少也得活下來才能說話吧。

這一點在殺手界也是一樣的。

克勞德最擔心的事,是自己至今沒有遇過差點殉職的危機,因為他總是承接比較安全的任務。一旦遇上生死關頭,可能會經驗不足而產生恐慌。

但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

為了自己活下來,讓別人去冒險;為了自己活下來,以殺人為業。這樣正確嗎?克勞德曾經這樣問過組織裡的首席殺手,那正好也是他的老師。

「如果世界上所有事都能放在天秤上就好了。」首席這樣回答。

在老師的眾多學徒裡,自己可能是最不長進的吧。克勞德不只一次這樣想過。基於這份自卑,在首席面前,他不敢再多問。

 

縱使覺得有點可惜,克勞德還是完成了任務。

乾乾淨淨、瀟灑漂亮。蓋上白布的遺體被抬出公寓時,克勞德和委託人一同在遠處觀看。

那天是陰天,委託人眼裡的藍顯得黯淡,彷彿只剩下灰燼。儘管露出微笑,卻顯得悲慘。

彷彿那一晚歌手在台上表演的歌曲。旋律輕快卻悲傷,歌詞愉快卻畏縮。

「我救不了她。」委託人輕聲說。「十六年沒見,還以為她應該在哪處發光,不曉得她變成了這樣。」

「巧合之下重逢了,發現她過得不好,想要幫助她,但重逢後第二次見面,她卻委託我殺死她。」

「不該告訴她,我的職業是殺手。」

「因為知道她一定能夠理解,才告訴她的。」

「一直以來她都能夠理解。一直以來我們都沒有向對方隱藏過什麼祕密。」

「說是一直以來,其實最多也就只有三年。我們是同學。」

「我沒有辦法接下這個任務,也拒絕幫她引薦其他殺手。」

「我告訴她,『沒有錢,不會有殺手要接的。』我勸她存夠了錢再來。其實我只是想爭取時間幫助她。」

「從此之後,她望著我的眼神都充滿了失望。一次又一次。」

委託人言盡於此,將裝有酬金尾款的牛皮紙包交給克勞德,轉身離去。

 

克勞德是組織裡出了名的寵妻魔人,薪水大多交給賢妻管理,自己只留點零用金當作酒錢。這次他也將酬金乖乖上繳給妻子。

妻子有點訝異,因為根本沒發現他最近接了任務,足見這個委託有多簡單。

「既然辛苦工作了,今天晚餐就煮你愛吃的栗子燉野豬肉吧。」

「但是要麻煩你去買食材喔。」

妻子笑著對剛回到家不久的克勞德說。

克勞德裝出不情願的模樣。實際上去買食材通常都是他負責的任務,他只是想聽妻子哄哄他,妻子也很明白這一點,於是讚美他幾句,還答應晚餐會有布丁當甜點。

當克勞德穿好外套、拿了車鑰匙後,妻子陪他到門口,兩人確認著需要買的食材和其他日用品。

關好門,妻子獨自緩緩走回客廳,謹慎地坐到沙發上。

她拉起左腳褲管,拆下那冷冰冰的金屬義肢,按摩著大腿和截肢處。

 

即使過了十多年,截肢處偶爾還是會感覺疼痛,有時甚至感覺小腿還在,有時則是對義肢的冷硬特別有意見。

初識克勞德的時候,非常不想讓克勞德看見義肢。

那時已是截肢一年半後,自己仍然無法接受事實,每天都會想,到底要不要自我了結。

畢竟自己曾經那麼敏捷,身手俐落,曾經是那麼優秀的殺手。

才剛要開始實習的克勞德看見前輩這殘缺的模樣,對於這個職業會不會產生畏懼呢?

拖著這個不完整的身體,在那年輕男孩的眼裡,還有任何吸引力嗎?

而克勞德至今依舊信守承諾。

「我會照顧妳一輩子。」

當上殺手後、告白時、第二次告白時、第一次上床後、結婚時、每個結婚紀念日、每個她的生日,克勞德都說了一遍。

被批評保守、膽小也沒關係。不冒險、不挑戰艱難任務,克勞德必須活下來的原因,妻子知道。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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