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五月到來，這總是令我害怕的五月。回想近兩年，我的五月總會發生劇烈轉折——當然了，以我目前的人生重心，這些轉折都和工作有關。與其說是轉折，其實也不是沒有預兆，只是無能為力改變，似乎迫切要驗證我「只要慶祝生日，那一年就會過得很慘」的魔咒。

今年什麼也沒慶祝，甚至也沒多少人知道我哪天生日，更甚者，還有些人是我希望千萬不要來對我說「生日快樂」的對象。我如常度過了那一天，工作、下班去運動、回家吃飯睡覺，很平淡地過去。

五月，我去看了兩場演唱會，彌補我前兩年出於低迷而抗拒出門的遺憾。雖說彌補，錯過的事物就是錯過了，而且演出者也不同；那麼我不是追憶，應該是抓住了未來。然而，用另一種觀賞角度，和此際已不再熱血的心情，感受竟比以往更深刻。凝視台上表演者時，我發現她們和我一樣，也有迷惘和徬徨。不過，她們之所以優秀、我之所以願意凝視著她們，全都出於她們比我加倍努力、加倍忍耐。

去演唱會前，猶豫著要不要寫卡片。每個人對偶像都會有很多話想說，可是三言兩語談不盡，我的煩惱卻不是如何表達喜愛和崇拜。比起示愛，我發現我有很多問題想問：我想知道她們的每一個重要時刻，那些可能造成她們走上完全迥異之路的時刻，她們又是如何做出抉擇；我想知道每一個無法控制的轉捩點，若是她們並未做出抉擇，她們為何成為了現在這樣的人；還有那些讓她們害怕、悲傷、羞愧的事情，那些對她們有重大影響的人物……我想知道「故事」。

今天，舞台上的那個人說，如果想要了解她的故事，就聽她的音樂。上周，舞台上的那個人說，專輯裡的一些歌曲是一點個人經驗、加上一點想像力。她們努力地說著中文，為了說不順暢而懊惱，但無阻她們用樂曲或舞蹈來傳達自我。那是否是她們真實的「自我」，無從驗證，唯有存在於那個時空中的一切，肯定是真實的，無論有沒有人知曉。

有太多問題想問而寫不出卡片的我，才深深察覺到原來現在的我如此困惑。每天努力工作，告訴自己，現階段最重要的事就是存錢和累積職涯經驗。每天每天，尤其我那日夜顛倒的工作時間，雖然幫助我避開白天、在最容易恐慌的時段獲得自由，但作息和年齡對身體帶來的負擔，我很清楚，我只不過不承認，因為承認了也於事無補，唯一補強的方式就是少怠惰、多鞭策自己。

我以為我的目標很明確：存錢和累積經驗。結果事實是仍在一片迷霧裡矇眼摸索，那片迷霧就是我停止了的思考；那些思緒從未散去，只是模糊了、噤聲了，像冤魂一樣如影隨形徘徊在我心裡。

五月這兩場演唱會似乎略略喚醒了那些魂魄。那些魂魄將記憶悄悄扔向我，或當成子彈朝我開槍。那對曾經呼吸過極冷空氣的肺葉、那雙踩進雪地裡的腳，訂了車票船票、沒查景點就出發的那個人……好巧不巧，臉書用幾張「4年前的今天」照片作為補刀，證實那個人四年前曾經在旅程中的公園裡射了幾支箭。

而今那樣的一個人只能坐在辦公室裡，擔心自己的肚子和臀部越來越大，並做一些於世界無益的事情，以獲得能在電影裡看見角色舉杯致敬「讓我能付帳單」的薪水。

必須承認，犧牲作息得來那筆薪水，我才有餘裕去看演唱會。回想起來，又好像不只看了演唱會，也在心裡辦了一場辯論會、甚至自我批鬥大會。不過這應該也算是件好事。

最終，今天這場演唱會，我寫了卡片，祝表演者生日快樂。生日是上周的事，我只不過想給和我同星座的她一點微薄支持而已，除了同星座之外，想要去別顆星球的心也是相似的，即使不見得能去、或者會去同一顆星。

05.10.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