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星期五，權俞利和前一天一樣趕工作進度，甚至沒出去吃午飯，請後輩幫忙買個三明治就打發了一餐。準時下班的她趕去百貨公司，要買聖誕節禮物。前陣子和秀英一起逛的時候，雖然毫無心情物色，但對於美麗的東西或是誘人的商品多少有點印象。

那時只有想到要給秀英的禮物，並沒有想到要送允兒一份，是星期四晚上的那通電話讓權俞利萌生了這個想法。

如果不能和允兒一起過節，至少也該送個禮物，感謝允兒這段時間的傾聽與陪伴。

她買了一對鑲碎鑽的耳環和梔子花氣味的香氛蠟燭要給秀英。準備送允兒的是一條玫瑰金色的長墜鍊，圓形的小墜子外圈正面雕著十二星座的符號，背面則刻上羅馬數字，中央鑲著一顆深紫色水晶。

「就像晚上一起在外面那裡看天空的感覺吧。雖然看不到滿天星星，也找不到那些星座，但它們就在那裡。」

當允兒拿起盒子仔細欣賞這條項鍊時，權俞利這樣說。

樓梯間裡，昏燈使得紫水晶散發更加沉著的高雅寧靜；玫瑰金的色澤雖然比俞利透過玻璃櫃和鹵素燈看到的還要內斂，但那些刻紋也因此顯得更深邃。

「是啊……就在那裡。」允兒的指尖滑過墜子，輕輕將它從盒裡的天鵝絨布上拉起來。「很漂亮。我很喜歡紫水晶。」

「也有粉晶的，但是我覺得紫水晶意象更好。」

「我也覺得。」

「要戴起來看看嗎？」

「嗯，好啊。」

她們兩人都穿著大衣。允兒伸了一下手，嘗試要自己戴上，不過不太方便。

「我幫妳。」俞利起身蹲到允兒背後，接過了允兒繞到頸後的雙手裡所捏著的鍊頭。

允兒稍微拉開外套，撩起自己的頭髮。

那一刻，權俞利霎時有些恍惚失神。平時允兒身上那些淡柔的香味在冷空氣裡似乎變得強烈，沁入權俞利的呼吸，俞利覺得自己心跳都變快了。她只能屏息靠近允兒白皙的後頸，小心翼翼為允兒扣好鍊子，盡量不碰觸到允兒的肌膚和髮絲，然後趕緊遠離一些。

「怎麼樣？這個長度可以吧？」俞利問。

允兒低頭查看：「嗯，剛剛好……從前面看起來呢？」

「妳可以用手機看看。」

「對耶，妳真聰明。」

被稱讚的權俞利無聲笑了笑，還沒完全從剛才的緊張裡平復過來。允兒沒有察覺她笑意裡隱藏的秘密，逕自拿出手機，開啟自拍鏡頭，左右打量著胸口前的墜子，然後轉頭對俞利露出滿意和感謝的微笑。

「坐過來一點。」允兒邊說邊把手機舉起來。「我們照張像吧。」

權俞利心中的遲疑毫無痕跡地閃動而過，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她靠到允兒身邊，兩人看著螢幕裡的影像，調整角度以便找到最好的光影位置。

「我不太會自拍。妳來用吧。」允兒說。

「我技術也普通……」權俞利從允兒手中接過手機，後面那句「平常自拍都是我女友在負責」硬生生被她自己在腦海裡截斷而沒說出口。

她們拍下從認識至今的第一張合照，兩人都笑得很靦腆；允兒的眼神明亮，比墜子的紫水晶光澤更耀眼。她們的坐姿還算是相當端正，但為了要塞進畫面裡，兩人之間沒什麼空隙；俞利離鏡頭比較近，允兒微微地側頭靠向她，看起來稍顯親暱。

「這樣可以嗎？」俞利放下手臂，與允兒一起確認照片。

「很不錯，技術很好嘛。」允兒望著照片，過了兩三秒才鎖上螢幕。她蓋好首飾盒，收進小提袋裡，沒打算將項鍊取下，就這樣戴著。

俞利原本想叫允兒把照片也傳給她，但最後作罷。她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一個小信封。

「我還有寫卡片。用妳送的那個鋼筆寫的。」

「喔？」允兒咧嘴笑開。「可以現在看嗎？」

「可以啊。不過我沒有寫很多啦……」

因為是不久前才匆匆寫的。不過俞利並沒有就此多加解釋。

白色信封用銀色硬質貼紙黏住封口，正六角形的貼紙上有一顆耶誕樹的圖形。允兒輕輕撕開貼紙，拿出一張繪有銀色樺樹林和金色馴鹿的小卡片。

「Dear Yoona,

Merry Christmas. Thank you for being my friend.

Yuri.」

卡片裡用奔放又俐落的花體字如此書寫。

允兒讀完這些字，笑容裡有遮掩不住的羞赧。

藏在羞赧之下的，是唯有允兒自己知道的失落。

雖然收到親筆卡片很開心，Friend……也是個好字。但是在這裡，太輕，又太空洞。

「妳的字好漂亮。」允兒說。「看起來好像電影裡歐洲貴族用羽毛筆寫的信。有練過？」

「以前練習過很多種英文字體，有時候無聊還會模仿歷史人物的手稿，或是魔戒電影裡的精靈文。」

「這是鋼筆寫的吧？」

「是啊！就是妳送我的那一支。我也只有這支啦。」

「那送妳鋼筆真是送對了。」

「嗯，我真的很喜歡。」

「我沒有準備禮物給妳──」

「沒有關係。妳平常就給我很多幫忙了。」俞利看著她自己寫的卡片。「聖誕節除了是個和親朋好友團聚的日子，我覺得……也很適合感謝那些幫助過自己的人。」

允兒搖搖頭：「我也沒做什麼，就是當作和朋友閒聊而已。能夠幫妳的人，其實是妳自己。」

權俞利抬頭望向允兒，凝視著那雙眼睛。

允兒沒有閃避。

「允兒……」

「嗯？」

「沒事。沒什麼。」

不適合問的事情，權俞利終究沒有說出口。林允兒也沒有追問，移開視線之後就默默將卡片收回信封內，放進裝有首飾盒的小提袋裡。

「要不要出去看看夜景？雖然有點冷。」允兒提議道。

「好啊。」

她們起身，走出樓梯間。一波冷風襲來，權俞利覺得自己這時才完全從允兒身上那陣香氣帶來的恍惚裡清醒過來。

兩人走到長板凳前方，但都沒有坐下，遠眺著比白天寂靜許多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