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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俞利抬頭,朝上空呵一口氣。她的呼吸化作一小陣白煙,很快消散。林允兒望著權俞利的動作,以及這團從有到無的白氣,忽然有點失落。

看啊,就像這樣。沒有緣份的人,終究就像這股煙霧一樣,終將化為烏有。與其如此,寧可不要戳破那層保護膜,不要隨意吐露,就讓它深藏,也許還能更長久,不是嗎?

可是,如果能夠那麼簡單就好了。

林允兒覺得自己越來越沒有信心。

「俞利,」允兒閒聊似的開啟話題。「妳在這一任女友之前,還有跟其他人交往過嗎?」

「啊……」權俞利尷尬得只能以傻笑掩飾。「怎麼問這個?」

「嘻,」允兒擺擺手。「好奇而已。不想說的話沒關係。」

「也不是──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允兒後退,在長板凳上坐好,一付要開始聽故事的模樣。權俞利也只好遲緩地坐下來。

「在秀英之前還有三任。而且第一個還是男生。」

權俞利說第二句話時似乎有點困窘,但允兒聽得泰然自若。

「妳是雙性戀?」

「不是。事後想想,其實我從小就對女生比較有興趣,但周圍的人都認為女生就是要和男生交往。那時和那個男生很合得來,慢慢演變成有點曖昧的關係,他告白,我也接受了,可是變成所謂的情侶之後,反而很討厭那種相處模式,很不喜歡他碰我的感覺,所以我才確定我不想和男生在一起。很好笑吧?那個時候我都已經國三了,居然到那個年紀才確定自己到底喜歡男生還是女生。」

「不會,」允兒很堅定地回答。「很多人一輩子都搞不清楚自己喜歡男生還女生。又或者,對有些人來說,性別並不是很重要。」

「嗯。但我確定我只喜歡女生。」

「那妳交往的第一個女生是──?」

「暗戀不算,真正告白交往的是跟一個高中同學,從高二下學期的時候在一起。」

「然後?」

「我們考上不同的大學。進大學之後才兩個月左右,對方就被她們學校的學長追走了。她跟我說她發現自己其實是喜歡男生的。」權俞利雲淡風輕地說著。「前幾年聽說奉子成婚了。因為沒再聯絡過,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嗯。那第二任?」

「第二任也不長,撐不到半年吧。大一那時社團裡有個很照顧我的學姊,是法學研究所的博士生。和第一任女友分手兩三個月後,我開始跟那個學姊交往,不過後來發現個性上有點不相合,而且對方覺得沒有未來,所以也就分手了。」

「這麼說來,最契合又最可靠的,就是現在這位了。九年──我沒記錯吧?」

「是,九年。」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可以的話,妳們會想……結婚嗎?」

「交往到大概第五、第六年的時候,希望可以結婚的感覺真的很強烈。很想要能夠像異性戀情侶一樣,有求婚的過程、拍個什麼婚紗、有結婚儀式之類的。雖然那些都是形式,只要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想要做的話隨時都可以做,結婚最重要的還是法律上的承認。如果可以的話……」權俞利停頓,似乎在思索字詞。「如果沒有法律限制或家庭壓力的話,會,我們應該會想結婚。」

允兒邊微笑邊點頭,仰頭看著夜空。

只有深灰色的雲塊,沒有星星或月亮。多希望現在天空可以降些小雪,只要一點點,幾片雪花就好了。即使不是初雪,在這靜謐且只屬於她們的私密地點,也會很美麗。

「允兒妳呢?」俞利的聲音喚回允兒的注意力。「喜歡過什麼樣的人?會想結婚嗎?」

允兒轉頭望著俞利,抿嘴笑了笑,搖搖頭。

「我老是喜歡上不對的人。一個人習慣了,不想結婚。」

「不對的人啊……」

「不對的時間,不對的地點,不對的人。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這種事情真的很看運氣。」

「人生最重要的就是運氣。」

「也許,會遇到的。」權俞利緩慢地說。「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對的那個人──也許正在那裡等妳,或是在找妳。」

她的語調很溫和,嗓音本來就偏低,聽起來讓人有種安穩的感覺。

允兒放在長板凳邊緣的手悄悄用力抓住了木板。

「如果我已經不想要了呢?」允兒低聲說。「我想要一個人自由自在過日子,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覺得,如果是真正對的人,那麼他應該會等,等到對的時間和對的地點出現,等到妳願意。」

「要是我一輩子都不願意呢?」

「啊──那就只好等到下輩子了。」權俞利回答地很理所當然。「要心甘情願地等,那種才算。」

「我覺得不可能會有這種人的。換做是妳,妳要等嗎?」

權俞利淺淺嘆一口氣,肩膀稍微垮下來:「如果要等到下輩子的話,這輩子還是先找個可以託付的人在一起好了。」

林允兒咧嘴咯咯笑了兩聲。

「看吧。」

「妳就不要讓別人這樣等啊。」

「說不定我其實是在等別人?妳怎麼知道正確的配對一定是一對一?」

「妳的意思是說,A認為正確的人是B,但是B心中正確的人卻是C嗎?」權俞利點點頭。「我想過這種可能性。」

「有結論嗎?」

「結論就是,只要A、B、C都做出了選擇,那個選擇就是正確的。不論結果是AB還是BC,或者他們最後全都沒有在一起。因為做出了選擇,所以沒有對或錯。」

「妳這個答案根本是先射出飛鏢才畫上靶子。接下來要說,『不做選擇』也是一種選擇,對吧?」

「是啊,妳好聰明唷。」權俞利語氣爽朗,語落之後的表情卻相形平淡,難以看透她究竟在想什麼。

林允兒沒有為她接話。此刻允兒不想思考權俞利話裡的含意。夜風雖冷,就因為這樣的冷,感覺一切都很透徹,包括自己紛亂的心境也在寒冷裡凝結了,最好隨風飛逝。

消失吧,這令人鬱悶的情感,拜託。她無語地注視遠方。

可是回應她請求的,卻是一片微溫的柔軟觸感,蓋住了她抓在木長凳邊緣的手。

「冷嗎?為什麼抓得這麼用力啊?」將手覆蓋上來的權俞利如此問道。

外套袖子蓋過她倆的手腕,手疊著手;俞利只是輕輕放著,沒有用力,也沒有抓握的力道。

允兒將自己的手翻轉過來,一度想循著指間的空隙而與權俞利的手交扣,但並沒有這麼做,而僅是輕輕撥弄過俞利的手指頭,然後移開了手。她轉頭望著權俞利,注視權俞利那雙明顯疲倦但仍帶著關心的眼睛。

她漸漸傾身靠近權俞利,看著俞利眼裡的困惑和訝異湧上,但還未到達頂點,即轉變成難以置信、矛盾與罪惡。

雖然如此,權俞利卻沒有閃躲,也沒有阻止她。

在即將碰到俞利的唇之前,林允兒勾起一抹惡作劇似的微笑,身子又向後退了。

「真好騙。晚安。」允兒笑著說完,起身離開,臨走前還故意拍拍權俞利的頭。

權俞利沒有跟上來,允兒很明白。踏進樓梯間時她偷偷回頭瞄了一眼,發現權俞利正朝她的背影凝視著。

她忽然覺得也許自己一直以來都太低估權俞利,而太高估自己。原以為自己是掌控距離的那一方,其實權俞利才是那個真正承擔著責任並做出選擇的人。她只不過是束手等待奇蹟會發生而已。

但是奇蹟不會發生。世界上沒有奇蹟。她從以前就知道,特別是在醫院裡實習的時候,見過很多看似要發生但最後無疾而終的偽奇蹟案例。

回到家中的林允兒坐在小沙發上低頭注視俞利送的項鍊,輕而緩慢地吻了中央那顆紫水晶,然後將它解下,慎重地將項鍊和盒子放到床邊矮桌上,就準備去洗澡。

明早還得上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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