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雖然只來過一次，但這裡的氣味令人難以忘懷。一進到焦黑大陸，胸口就不自主感到近似於壓迫的鬱悶，可是和心情終於得到鬆懈的輕盈感相較起來，允兒對於身體上的不適便坦然接受。

權俞利張開翅膀滑翔，飛越荒原和山脈。或許是因為這個視角的緣故，允兒總覺得俞利的翅膀似乎比從前更大更長。

下方的景色是林允兒從未見過的遼闊──陰暗，但是遼闊。這片大地既壯麗又殘酷，令人敬畏。

即使是六翼族，在這裡也會像那些被風吹得枯槁的樹幹與乾草一樣，慢慢流失生命力。如果說萬物的主宰創造了生命，那麼焦黑大陸的主宰想必和祂同樣強大，因為它帶走生命，而且無人能阻止。

陸地上有些用木頭和獸皮搭建的聚落。當她們飛過上空時，有些瘦弱的魔族抬頭看見她們，朝她們嚎叫。允兒沒聽懂他們說些什麼，俞利則視若無睹，繼續飛往群山之間。

降低了高度之後，山谷蜿蜒的線條清晰浮現，但並非像天國大陸的谷地那般青綠或是有閃爍的溪水流光；這裡，除了陰晦，只有更深邃的黑暗。峭壁嶙峋如佈滿缺口的刀刃，彷彿砍殺過無數肉與骨；風刮過尖石發出了磨刀一般的聲響，肅殺凜然，夾雜著血腥味，令人不寒而慄。

權俞利往山壁上的一處黑洞飛去，收斂翅膀；洞口有四個人影在那，俞利不急不徐將自己和允兒化為一團灰影，從他們頭上飛掠過去，繼續朝洞穴裡前進。洞穴裡的地道曲折崎嶇，似乎通往山脈深處；礦石散發著陰冷的寒氣，偶爾會有詭魅的晶石幽光閃動。

直到穿越了一個佈滿漆黑水晶的隧道口，她們才恢復身形；隧道壁面的裂痕亮起幽暗的橘紅火光，俞利抱著允兒走下陡峭的石階，到達一座洞窟。

又拐了個彎，才看見這石窟原來別有洞天；這裡就像是曾經被旋風或漩渦侵蝕出來的一個大渦洞，令人以為身處巨大的蝸牛殼內。除了隧道連接的出入口之外，就只有另一個深凹進去的窄洞。

她輕輕將允兒放在緊連著洞窟石壁的一塊平坦大石上，隨手用力拍了兩下牆壁；高處幾道石壁裂縫裡的火光噴發出來，如旺盛燃燒的火焰，卻似乎沒什麼熱度。

俞利拍牆的時候，手已經變回原形了，她在石頭邊緣坐下來，將允兒懷裡抱著的東西拿到一旁擺著。她看看允兒，撫摸林允兒的臉，允兒這才發現左臉傳來稍微僵腫的感覺；當俞利的拇指摩娑過她的左嘴角，那兒似乎還有些刺痛。她望著俞利的眼睛，那雙眼裡又悲傷、又心疼。

允兒挨近權俞利，低頭靠在俞利身上，讓權俞利靜靜抱著她一會兒。她也想這樣依偎著權俞利，那裡有她最熟悉最思念的溫暖和保護。

不過，當俞利探頭想親吻她時，她卻別開了臉。權俞利雖然疑惑地愣了愣，但立刻微微一笑，似乎不介意。

「累了嗎？」俞利問。

允兒搖搖頭。

「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們來看看山泉精靈幫妳準備了什麼──」

俞利轉身要拿剛才被她放到旁邊的木筒和葉子包裹，但允兒拉住了她的手臂。

「俞利，妳這裡……能不能洗澡？」林允兒怯怯地問。

「洗澡？」

「嗯……」

權俞利看著林允兒向下飄移的視線。

「好。妳等我一下，我下去看看。」她笑著對允兒說。「等我一下喔！」

她起身快速地吻了一下林允兒的額頭，匆促走向那個狹窄的洞口。

「剛才外面是不是有人？我──」林允兒急忙問道。

「噢，不用擔心，他們不會進來。」她回頭告訴允兒，又補上一句：「也進不來。」

允兒點點頭，俞利才轉身離開。

洞口似乎連接著通往更深處的下坡地道。權俞利的身影消失後，允兒獨自坐在大石上；她轉頭環顧這個渦形洞窟，四周石壁圓拱，內部空間差不多有從前她那間屋子的一半大，但除了俞利的運動包之外，整個洞穴內就顯得十分原始。有幾個看起來像是碗的石器和一些疑似是工具的物品堆在角落，她坐的這塊石頭上有兩張深棕色獸皮，加上從石壁裂縫冒出的火焰，就這些事物讓這個石窟看起來像是有人居住。

允兒將那張獸皮拉過來蓋著下半身，身體歪向石壁。石壁又涼又硬，不是什麼舒適的好依靠，但她還是側頭靠著，深深吁出一口氣。

揪著衣襟的手終於放下。手掌因為流了不少手汗而黏黏的，衣服上有許多皺褶。

覺得好累，累得暫時不能思考。她凝視俞利方才走進的洞口，靜靜地等待。

「喀拉喀拉喀拉──」洞穴地道傳來一小陣輕微的石頭滾落聲。允兒坐直，注視著俞利剛才走進的洞口。

洞口內很快就恢復安寧，應該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她猶豫要不要過去看看，最後沒有行動，聽俞利的話，乖乖在這裡等。

而地洞深處，權俞利懊惱地望著那堆石頭，以及牆縫上流出來的涓細水流。

雖然這個地洞裡有道黑黑的水溝，但那水很淺，洗腳還行，洗澡就有點麻煩；自從佔領這個洞穴後，她都是利用魔力暫時加強石壁上的水流才得以盥洗。那水不怎麼乾淨，灰灰髒髒的，還得用魔法淨化，所以她大約四或五天才會洗一次。

允兒應該不想像她那樣胡亂沖洗。所以她搬來石塊，想說至少給允兒搭個小澡盆，結果一不小心重量分配失衡，石頭就垮了，又得重新再來。

想了一想，權俞利把手掌換成龍爪，一邊堆石頭一邊刨些砂土來堆放；她大手筆使用熱壓力結界，將砂石加壓加溫到半熔的狀態，趕緊塑形後再從口中噴吐冰氣讓它們凝固在一起，就這樣造好了一個不算大也不很深的浴盆。

完成之後，她施魔法讓石縫裡滲出的水流增強，也在牆上設置淨化結界；水注入石盆裡，她摸摸那些水，覺得很冰，又把魔力探進石壁內部，讓石壁內的溫度升高，藉此提高水溫。

雖然耗費不少魔力，但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