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雪花只飄了兩個小時不到，就不再飛舞了。秀英和俞利離開書街前往超市時，柏油路上僅有陰影般的濕痕證明不久前初雪確實已到來。

她們買了干貝、牛小排、松阪豬肉片、花椰菜、甜椒、幾種不同的菇類、調味用的香料和檸檬，然後在秀英的撒嬌之下，又依著秀英的意思購入一瓶南非的紅酒。

「就買嘛，難得妳要煮大餐，這瓶我來付錢，算我請妳喝的。而且我冰箱裡有生巧克力，搭這支酒應該很對味。」

滿臉無奈的權俞利被女友挽著手臂，禁不起那請求裡的純真渴盼以及女友的笑容，只好點頭答應，隨秀英前往超市附屬的小酒窖取酒。

秀英對廚房裡的事著實沒有天份，即使讓她邊幫忙邊學，俞利都擔心她會切到手或燙傷，因此秀英頂多負責洗菜和煮白飯，切、炒、煎、煮都是權俞利的工作。

洗好甜椒和那些高矮胖瘦不一的菇之後，秀英原本站在旁邊，想看俞利如何做料理，但看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站在那兒有點礙事，默默往客廳移動。

「欸，去哪？」俞利注意到秀英走了，出聲叫喚她。

「呃，我怕妨礙到妳，想說去別的地方……」

「要不要我教妳怎麼切甜椒？」

崔秀英愣了一愣：「妳要教我啊？」

「如果妳沒興趣也沒關係啦。」

「噢──」秀英隨即露出燦爛的笑容。「當然好啊，Chef！」

「那去穿圍裙吧。」

「妳呢？妳都不用穿喔？」

「等一下需要的時候妳再脫給我。」

「看來應該再多買一件了。」

俞利沒立刻接話，望著套上圍裙後的秀英摸索著背後的綁繩；她走過去，替秀英繫好繩子。

「等妳真的學會做菜了我就買一件送妳。」說完這句話，繩帶也繫好了，權俞利逕自到流理檯邊拿起一顆紅艷的甜椒。「來吧。」

她先切給秀英看，邊切邊講解，心裡卻在想：上一次一起做菜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次她非常認真地批評秀英的廚藝學習力，之後兩人就再也沒有像這樣共同面對同一個食材過。

而那也不是她第一次在廚房嫌棄秀英。

「好了，換妳試試看。」俞利將暫時先切成片的紅椒放到砧板角落，又拿了顆亮黃的胖甜椒放到砧板中央，把菜刀給秀英。

秀英才剛要下刀，權俞利趕緊阻止：「刀柄不要拿那麼後面……這樣很容易滑開，很危險……」

不知道是第幾次糾正秀英握菜刀的方式了，俞利覺得這次自己的語氣應該沒有太差。她看著秀英切下黃椒的蒂頭，接著應該要避開中間的籽，沿切面那花瓣一般的輪廓將黃椒切片。

第一瓣切得不夠俐落，有點歪；第二刀還可以。要切第三片時，甜椒因為失去半邊體積，左手得要扶穩甜椒才好施力。秀英經驗不足，切得扭曲，最後兩瓣都沒切好，有很多可以吃的部份還和籽連在一塊。

她轉頭看看權俞利，以為俞利會皺眉，但權俞利卻說還不錯，叫她繼續切最後一顆。

最後一顆甜椒是橙色的，比黃色那顆長，外表沒那麼渾圓，理論上會更難切。不過，這一回秀英切得比剛才漂亮。

然後要將這些甜椒片切絲。俞利要秀英一瓣一瓣切，不要疊在一起求快。

如權俞利猜想的，秀英會用刀子的前端去割，像用美工刀裁紙那樣，把刀口拉向自己。

「不是這樣。」

俞利輕聲說著，走到秀英身後，伸出雙手覆在秀英手上，左手調整秀英壓住食材的姿勢，右手輕輕帶她運刀。由於個子比秀英矮，俞利得歪著腦袋才能看到砧板上的狀況。

「手腕不要彎。刀子前面切下去之後，順順地把刀一邊下壓一邊往前推，像這樣，出點力，慢慢來……」

秀英一刀一刀切著，覺得俞利貼在她身後的溫度迅速在她心裡蒸騰。

刀身觸到砧板時，那「兜、兜、兜」的聲音，真是好聽。

俞利帶她熟悉這樣的節奏，切完了所有紅椒瓣和一瓣黃椒，鬆開手，讓她自己完成剩下的切絲工作。

沒有權俞利的帶領，她切得更慢了，但是，成果比自己預想中優秀。

「切得很漂亮啊。看來妳真的很想要新圍裙喔？」俞利開玩笑似的說。

「當然囉！」如釋重負的崔秀英回答得理所當然，但卻是露出苦笑。

「還想繼續切其他東西嗎？還是想休息？」

「啊……可是繼續讓我切的話，是不是會很晚才能吃飯？」

「這個嘛，當然是會比我切還慢一點。」

「……」秀英用無辜的雙眼望著俞利。

「妳肚子餓啦？」權俞利哈哈大笑。「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今天就先切到這裡吧。去客廳等。」

「我不是不想練習切喔──」

「我知道啦。圍裙脫下來給我。」

秀英放下菜刀，伸手拉鬆後腰上的細繩。要脫下時，圍裙的脖子繫帶稍微被頭髮糾纏住了，她稍微繞了繞才把圍裙拿下來。

雖然只有一瞬間，俞利卻被那個動作勾走了心神。

秀英的頭髮長度已經超過肩線，從正面看，髮長沿著胸前的弧度而起伏；若是背影，大約已經快觸及內衣扣帶了吧。俞利對自己感到不可思議，竟然一點都沒有發現，剛才還在秀英背後幾乎是抱著她那樣教她切菜呢。

「妳的頭髮變長了。」俞利說。

「我很久沒剪了，只有修而已。」秀英的反應稀鬆平常，並不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

「喔……」

「怎麼了？我頭髮很亂嗎？」

「沒有，不是……」俞利搖搖頭，動手穿圍裙。「沒什麼……」

秀英感到十分納悶，但也沒再追問。因為是半開放式的廚房，她走往客廳時，回頭仍能看到俞利的身影；不過，這樣也不能讓她猜出俞利到底正在想什麼。她甚至還去浴室裡看看自己的頭髮是不是太蓬亂或不好看，卻也不這麼覺得。

後來她就安安靜靜地待在客廳看書。她喜歡看的是空間設計類的書籍和雜誌，和俞利不一樣。俞利喜歡有故事性的小說。

她沒有很專心看書，頻繁地轉頭看俞利在廚房忙碌的模樣，雖然早已看過無數次，但現在這畫面讓她首先回想起的卻又是那天──聽聞她扭傷腳後，即使她推卻了，俞利仍自己主動跑來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