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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算是個明朗的陰天,淺麻灰色的雲朵讓人不會感到過於沉重;寒氣裡的濕漉感是澄澈而清新的,像清晨時分花瓣上的細小露珠。

小街裡顯得清幽,但並非杳無人跡。或許因為會來這條書街閒晃的人都不是喜歡喧鬧的性格吧,縱使偶爾有不合時宜的喧嘩嘻笑,也是一下子就過去了。比起與塵世區隔開來的宗教場所,權俞利更喜歡這種自然而然充斥在世俗地域裡的寧靜。

崔秀英選擇這裡作為傷癒後的第一個週末散心之處,自然是投其所好。其實只要是跟權俞利一起,去哪裡都無所謂。

她們先在更偏遠的小巷弄裡吃了別具特色的早午餐,拌有烤豆腐丁的海藻沙拉很清爽,烤米漢堡和帶著花香的煎茶都是別處嘗不到的滋味。

權俞利喜歡新鮮的事物。正因為知道這一點,崔秀英才挑了這家店。不論是那個用來烤米堡和飯糰的小烤爐,或是刷在米飯上的特製醬料,都不是尋常店家裡可以找到的東西。當然,秀英自己也很吃得很開心,畢竟享受美食原本就是她的生活樂趣之一。

雖說是書街,不但有書本,近年來也多了許多手工小店。權俞利還沒開始認真逛書店,就先在一間織品店看見以植物染工藝製作的麻織布書套,愛不釋手,但單價不便宜,只能忍痛放棄;結果又在皮革作坊裡看到圖樣精緻的皮書套,內心同樣受到動搖,最後依然沒有下手。

在旁邊看著權俞利獨自上演天人交戰戲碼的秀英是很想開口說「我買給妳」,但她們很久之前早已說好不要這樣──除非是特殊節日,否則自己想要的東西,自己想辦法賺錢買。

後來俞利可能是堅守錢包守而消耗太多體力,覺得口渴萎靡,遠遠看到路底有家外帶咖啡店,問秀英想不想喝,她來請客。

咖啡店有一般杯裝,也有能夠看見飲料漸層色澤的漂亮瓶裝,不過這只適合冷飲。她們決定冷熱各買一杯,熱的榛果可可拿鐵用來取暖,冰的抹茶拿鐵則是觀賞用途為主。

「啊……真的很漂亮。」拿到抹茶拿鐵的時候,她們倆都不禁發出讚嘆。

從最上層的褐色悄悄褪為乳白,再從乳白慢慢轉換為深翠綠,這份抹茶拿鐵像是將四季鎖在了透明瓶子裡,由瑟瑟秋葉起始,穿越雪白冬日,迎接青嫩春風,在鬱綠夏日中茂盛。

「不過好冰,等一下喝了一定會很冷。」讚賞之後,兩人又互相這樣苦笑著。俞利說抹茶拿鐵她先拿著,等一下再交換試試味道。

兩人帶著飲料,晃悠到附近的公園。被各個劇院和表演廳建築所圍繞的公園裡還有個露天劇場,供獨立藝術家們發揮,即使其他沒有平台的空地也是可以表演的場所;按照往年時程推算,這個週末是冬休前的最後一次觀賞機會,接下來就得等到三月多,春暖花開時,演出活動才會再次活絡。

音樂、舞蹈、繪畫,各種型態的藝術表演都有。她們選了一處能夠聽到大提琴樂聲的階梯坐著聆聽,並細細品嘗剛買的拿鐵。兩者滋味都很突出,榛果可可和牛奶的香濃交融在一起,襯托彼此的風味,光是那濃醇的香氣就能夠讓人感到溫暖。握在手裡、喝進身體裡,便深深撫慰了被寒冷侵蝕所造成的虛弱。

抹茶意外的沒有俞利想像中苦澀,而是帶著沉穩的茶甘香,用來做拿鐵基底的咖啡則帶有核桃和巧克力的風味。

這種層次的溫和苦味,不是小朋友會喜歡的味道。就像獨奏的大提琴,那音色太過沉重,很難引起小孩的興趣,就連成人也不一定欣賞,總是得等到某些孤獨或者悲哀的時刻才能有所共鳴。

演奏大提琴的樂師,為什麼一個人獨奏呢?大提琴原本就已經抑鬱又低調了,缺少鋼琴或小提琴的陪伴,實在有點過於苦悶。

「好喝嗎?」察覺了俞利沉寂的心神,秀英彷彿要將之喚回般及時出聲。

「嗯,很不錯──」俞利清醒過來,點點頭。「就是有點冷。」

「那我們換一下。」

秀英嘗了嘗抹茶拿鐵的滋味。對她來說,稍微苦了一點,或許是因為她先喝了較溫順的榛果可可拿鐵。

相反地,俞利就覺得榛果可可拿鐵過於甜美。

不過那只是第一口。再喝第二、第三口時,兩人就習慣了交換飲料後的滋味。

「不冷嗎?」俞利問。

「冷啊。」崔秀英愉悅地回答。

「要不要換回來?」

「可是好喝。等一下再換。」

「那坐過來一點吧。」

於是秀英往她挪近,兩人並肩而坐,中間幾乎沒有縫隙。她們都穿著長版外套,藉由布料的遮擋,權俞利的右手不著痕跡地包覆住秀英的左手,一同藏到衣襬下,然後若無其事地望著樹下正在演奏的大提琴手。

冰涼的手指被握在溫熱的手心裡,刺寒的感覺霎時就獲得舒緩。崔秀英感到全身一陣熱烘烘的,臉上得意又嬌羞的微笑若有似無,但也隻字不提,只隨著權俞利注視同一個方向。

她早已聽出來,年輕的女樂師正在拉奏李斯特(*註1)Liebesträume,是改編成適合大提琴的版本。俞利應該不知道吧,畢竟俞利並沒有學過樂器,也不曾涉獵太多古典音樂。

Liebesträume,「愛之夢」。有些關於這首曲子的詩句,她現在一時想不起來了。但,愛就是愛,必須一直愛著,盡其所能地去愛。

如果可以,她現在真想吻權俞利。

明明轉個頭就可以辦到的事,卻因為種種顧忌而不能達成,即使只不過是想要傳達自己的心意。人終究是無法完全自由、完全被理解的吧。

「妳沒有繼續學鋼琴和大提琴,真是太可惜了。」俞利忽然說。

「我坐不住。學到國中畢業才停止,已經算撐很久了。」

「不會想再學學看嗎?」

「鋼琴,有點想。」

「嗯。要換飲料了嗎?」

「不要。」

俞利的視線從樂師的琴弓上移往秀英,而秀英則故作沒有察覺,仍然直直望著拉琴的年輕女子。崔秀英的表情毫無變化,仍勾著那抹笑容,但權俞利似乎能夠看懂那代表什麼意思。

妳該不會是為了讓我繼續牽妳的手所以才不換吧?心裡這樣暗笑,不過俞利當然不至於說出這麼煞風景的言語。

「再坐十分鐘吧。坐太久會越來越冷的。」取而代之的是這句話,俞利以一種雲淡風輕的語調說著。

「還以為妳會說兩分鐘呢。」

「看妳啊。」

「就十分鐘吧。」

「等一下要去哪?」

「妳不繼續逛書店嗎?」

「怕妳覺得無聊。」

「喂,權俞利,我也是會看書的。」

秀英終於嘻嘻笑出聲,用手肘推了俞利一下。由於力道很輕,她的手指還是沒有離開俞利的掌握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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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李斯特(Liszt Ferenc),浪漫主義時期的音樂家。李斯特的父親是匈牙利民族,母親是奧地利的日耳曼族。

Liszt是姓氏,匈牙利人名為姓氏在前,名字在後。他一般以Franz Liszt這個德文名更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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