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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象預報說,後天可能會下一場雪。

若是準確,那就是今年的初雪。

今年能一起看到初雪嗎?崔秀英不禁想得出神。她悄悄打量坐在對面的俞利,權俞利正盯著筆記型電腦螢幕苦思。

崔秀英三週前扭到的腳踝已經完全復元了,現在即使腳板隨著音樂打節拍,也不會感到任何不適。

其實傷勢並沒有非常嚴重,只不過因為崔秀英從小到大扭到腳的次數屈指可數,難以適應關節腫脹的感覺,所以就算瘀血早已退散、筋腱韌帶等等也完好如初,活動起來還是覺得不順暢,直到這禮拜才漸漸忘卻疼痛留下的陰影。

如此一來,週末就不必再困在家裡了。雖然待在家裡其實也不錯。

因傷不便外出的崔秀英除了上班之外,也沒興致去逛其他地方,下班後就直接回家。這陣子權俞利幾乎天天都來家裡看顧她,帶晚餐或是消夜來,幫她做家事;縱使有幾次沒留下來過夜,也會確認她沒有其他需求了再離開,有一兩回甚至是看著她躺到了床上後才走。

同居的想法就是從這裡油然而生,強烈渴望權俞利能夠一直和她待在同一空間裡,夜晚能有權俞利的溫度和氣息。以前秀英偶爾也曾想過同居的事,但只是兀自勾勒藍圖,加上重視個人領域的俞利似乎也還沒有意願,所以就當成是自己的白日夢,妄想時開心一下,之後便作罷。

她知道自己得克制,可是,近期的危機感和占有慾比過去的任何一刻都來得更猛烈。

「既然可以自由行動了,週末就一起出去走走吧。妳負責計畫喔。」這是權俞利星期二離開秀英家前的提議。俞利是邊穿外套邊說的,一臉疲憊的她沒注意到秀英期盼她改變心意而在此過夜的凝視,也沒察覺秀英聽到她說「一起出去走走」、「妳負責計畫」時的喜悅。

那一天,權俞利整天被會議轟炸,不想待在辦公室加班,時間一到就走人,把永遠也做不完的事情放到明天再做。反正,「永遠」很長,今天做或明天做,在量尺上的刻度似乎都一樣。約秀英出去走走,也是給自己一個透氣喘息的機會;而說那句話的當下,心裡則是想著去公寓頂樓看看好幾天沒見面的允兒,然後回家埋頭睡個好覺。

秀英因此苦思了兩天,蒐集部落客們提供的資訊,規劃週末行程,打算在星期四晚上和俞利吃飯時一同討論。她家附近有間很隱密的咖啡店,單價偏高,不過環境因此較為安靜,俞利說星期四想帶筆記型電腦去那裡做點事情。

「做點事情」,指的是寫履歷。

權俞利似乎下定決心要脫離現在的公司,這陣子都在整理證照、檢定、工作經驗與作品集。俞利並沒有主動和她討論細節,只是輕描淡寫的說,「先準備起來放著也好」。

她對此沒有異議。她知道權俞利在那裡待得不快樂,遲早會要面臨去留的抉擇。

俞利還說,履歷寫好了之後可以讓她幫忙檢查,因為她對於這種事情比較有技巧。她不確定這是在誇她有歷練還是在暗示她世故;無論如何,權俞利肯讓她幫這個忙,起碼代表權俞利願意和她分享想法,她心裡也覺得比較踏實,

咖啡香氣和溫暖暗柔的燈光帶來靈感,從俞利打字的流暢答答聲聽起來,似乎寫得還算順利。俞利每寫一段就會停下來思索自己書寫的脈絡是否正確、修辭是否自然,雖然心裡很懷疑人資部門或是面試人員是否真的會認真閱讀她的字句。

秀英的偷瞄視線只敢在電腦蓋板上停留,蓄勢飄往俞利的臉孔,到達鎖定的座標後,又加速立刻轉向別處,宛如鬼鬼祟祟的偵察機。她唯恐要是直視俞利,可能很快就會被俞利察覺,打攪了權俞利的思緒。

雖然是輕薄型的筆電,似乎還是沒有平板電腦來得輕便。俞利的生日快要到了,加上十二月還有聖誕節,要不要乾脆送俞利一台平板電腦呢?加上保護套和攜帶式鍵盤,以後俞利外出時想帶著電腦就省力許多。

權俞利又揉眼睛了。雖然只是用食指指節揩個兩下,但今晚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看俞利出現這個動作。俞利最近不畫眼線是這個原因嗎?

仔細一看,俞利眼睛裡的血絲有點多啊。咦,為什麼皺眉頭?啊──打哈欠了。累了吧?

崔秀英手裡的雜誌沒翻幾頁,對權俞利的觀察紀錄和感想倒是可以出本散文詩集。

這麼疲累,該怎麼辦?現在這個時間不適合再喝咖啡了,否則等會兒可能睡不著。還是吃點東西吧?

「妳要不要吃個甜點?」秀英從包包拿出長型皮夾。這是前年俞利送她的禮物,沒有特別為了什麼節日,只是覺得很合適而且想送。

俞利抬頭笑笑:「不用,妳吃吧。」

端著蔓越莓起司蛋糕和兩根打磨得光亮的小原木叉回到位子上時,秀英看見俞利已經蓋上筆電,面朝窗外但閉著眼睛,右手兩指捏揉著鼻樑兩邊的眼窩角。她記得俞利說過那是晴明穴,按摩那裡可以暫緩眼睛痠痛;俞利知道很多種可以緩和身體不適的穴道,比如她腸胃不舒服時,俞利總是悉心為她按壓手背虎口上的合谷穴。每次俞利低頭專心替她按揉時,她就覺得這樣的俞利真的好溫柔、好可靠。

「眼睛又痠了?」她問俞利。

「是呀。」

「那個──妳不是有去看眼科嗎?醫生怎麼說?」

權俞利放下手,視線飄過秀英的臉,落在那塊蔓越莓起司蛋糕上。

「嗯?妳怎麼知道我有去看眼科?」俞利說。

「之前去妳家的時候,在妳床頭看到獨孤眼科的藥袋呀。」

秀英邊說邊將一根叉子的柄擺向俞利,然後用自己手中的小叉切下了蛋糕片的尖角吃掉。

「嗯,有去看過一兩次……反正就是要多休息,不管看什麼醫生好像都會聽到這句話。」俞利回答,也跟著挖一口蛋糕來吃。

藥袋。下次該把藥袋收好。權俞利如此想著,轉念又想:為什麼要收?

「好吃嗎?」秀英問。

「好吃。酸酸甜甜的,又很清爽。」

「剛剛看到他們的牛肉丸五穀潛艇堡還剩一個,要不要買回去,明天當早餐?」

「太大了,吃不完。」

「我們一人一半嘛。」

「好吧。」

「那我去買,妳繼續吃。」秀英拿了手邊的錢包又要起身,權俞利擺擺手喚住她。

「我去吧,妳吃。吃完我們就可以走了。」

「妳寫完了?」

「還沒,但是好累。」

「那妳再吃一口,剩下的我吃。」

俞利切走一小角沾滿蔓越莓醬的起司蛋糕,張嘴含下,感受那起司和果醬慢慢在口中融化開來的滋味。

她對秀英露出滿足的笑容,然後就離開座位去櫃檯買兩人明日的早餐,留下秀英獨自享用。秀英也學她,挖了沾染艷紅色果醬的地帶,連同叉子尖一起含在嘴裡,再把叉子慢慢抽出。

原木叉不像金屬那般冰冷,握著的手感和碰到舌頭時的觸感都很敦厚溫和。

最近的權俞利給崔秀英的感覺就是這樣。不冷,但也不熱,鈍鈍的,平滑之中帶著很細微的粗糙感。

俞利變了,先前容易不耐煩的陰鷙情緒似乎已經遠離。俞利有時會帶著一種複雜莫名的溫柔眼神望著她,輕聲細語地順從她所想做的任何事。旁人或許會覺得這就是寵溺,但秀英不這麼認為;憑著相處多年的經驗,她太熟悉權俞利寵她的方式。權俞利會一臉無奈苦笑,嘴上嫌棄,卻做出與言談完全相反的事來讓她開心,而非這樣平淡。

不過,她不討厭這樣,雖然這樣的權俞利似乎顯得過於……了無生趣。有些情侶或許適合這種模式,但她還是比較喜歡具有言行反差的互動型態。

晚上俞利在她家過夜。由於隔天還得上班,兩人並沒有進行什麼耗費體力的活動,秀英只是抱著俞利的右手臂睡。

俞利最近總是沾枕就入睡,連睡著的表情也顯得嚴肅;在這種時候,崔秀英才能放心地凝望著她。從前並不是這樣的,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有些畏縮。秀英偶爾會好奇俞利對她是否也有那樣的時刻──想要更靠近、更親密地互相依賴,但卻因為看不透對方的心情與想法而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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