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第八章 殺手諮詢 (Ch.08-1)

離鄭西卡和黃帕妮抵達的日子，大約還有兩個月。

和搭檔權俞利不同，金太妍是個宿命論者。雖然面對生活，她也是依照個人意願做出選擇，並且努力做好每件事，不過她沒有權俞利那種想遊歷天下、多方嘗試的野心。任務來了就執行，沒事就休息，購物用網拍，換了搭檔之後還能多加一句吃飯有俞利，如此簡簡單單的生活。她不是沒有煩惱，而是盡可能減少煩惱、減少麻煩的事出現。

起初在想要不要向俞利提議讓允兒來住時，多多少少感到猶豫。畢竟家裡多了個陌生人，可能會多一點麻煩，對方可能也會覺得拘謹。奇妙的是太妍很快就忽視這一點。自從允兒搬進來後，對於允兒的事，她自己也很關心，而且對於俞利和允兒能熟得那麼快感到有點羨慕。雖然她和允兒也不像一開始那麼客套，但總覺得俞利和允兒之間有種默契是她達不到的。

幾天前她經過俞利房間門口時，瞥見原本舖在床邊地板上的墊被好像收起來了，而床上有兩條被子和兩個枕頭，不禁猜想現在她們開始同床了嗎？但很快又摸摸鼻子甩甩頭，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出乎意料的事。

回到房間之後，太妍還是偶爾分心去想俞利和允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起睡的，結果她在畫槍枝設計圖時竟然不小心把扳機的彎曲方向畫錯邊，自己看到之後才開始無聲狂笑。

家裡很安靜，俞利帶允兒去修剪頭髮，她癱回床上打算午睡一下，眼皮完全黏上之前她覺得最近生活太平凡了，偶爾需要一點新花樣。

後來她在網路買了一組新床單，訂了一套新的RPG單機遊戲，打電話到總部研發組詢問最新實驗中的某款子彈；最新寄來的廣告郵件裡說裡面填裝了「有趣的火藥」，歡迎總部裡的射擊高手們來領取試用。

金太妍是唯一能和李順圭較量開車技術的人，不過實際要贏李順圭還是有點難，只有在賽車電玩裡勝率高一點。不過真要選一台車坐的話，大家會選金太妍；李順圭有時候飆起來，自己都會忽然沒了方向感。金太妍會輸李順圭就是因為她開車還是會注重安全和舒適，李順圭則專心致志追求遺忘空間的感覺。

某一天金太妍的工作是幫其他幾位殺手試車，檢查安全性和車子性能。這不是件太嚴肅或困難的工作，於是俞利問允兒要不要跟著太妍去玩玩，太妍可以教她開車。

允兒之前上過幾堂駕訓課，但在結訓之前，被黑幫找到行蹤而無法繼續上課考證。她真正的道路駕駛經驗只有一次，是情急之下搶了一輛計程車逃跑，最後開到了死路，乾脆倒車猛撞黑幫的廂型車，自己在混亂中跳車，翻牆逃進民宅再從防火巷鑽走。

太妍俞利邊聽邊笑，完全可以在腦海模擬那些畫面。她們說這種事在實習的時候也做過，那時太妍和順圭為了預防翻牆這種對身高有點不利的事，搶車的時候都搶小貨車，方便踩踏。

要選擇一個輕鬆的職業，殺手絕對不會被列入考慮，所以怕麻煩的金太妍會成為殺手的機率和被隕石砸到的機率是差不多的。每個人都很好奇，殺手最初是怎麼成為殺手的？

其實是這樣子：當初金太妍她爸列了一張清單讓她自己勾選個職業，晚上太妍打完電動，眼睛有點兒花，回房間選填清單的時候不小心看錯了，把「殺手」看成了「鼓手」，心想爸爸對她真好，開開心心在前面打了個勾；而金爸爸在收到清單的隔天就替她聘了個神槍手當家庭教師。後來金太妍進入JESTI贊助的殺手組織當練習生，發現槍法好的確比較吃香，在模擬審核時都能輕鬆通過，不必花太多力氣，於是就繼續這份志願。金爸爸曾經暗示過女兒，如果太累的話可以轉行，看是要當駭客或是詐欺師都可以，但太妍都沒有意願。

如果是轉當職業電玩選手那還可以考慮一下。

「所以，歐膩就這樣變成了殺手？」推著手推車的允兒對此有點無言。想起自己千辛萬苦躲著黑幫，有人卻像是念完國中讀高中一樣就當了殺手。

「啊，那不然呢？」太妍理所當然地說，從架上拿了一包洋芋片。「這個好吃。洋芋片就是要吃鹽味或黑胡椒口味。嗯，我是有考慮過當駭客，但想到這樣的話我工作後打電動時眼睛可能會很痠，所以就算了。」

「不是應該……離奇一點嗎？」

太妍聽了大笑。「又不是武俠小說，難道還要什麼神獸來陪自己練功夫、找到傳說中的武器嗎？允兒啊，拿一下上面那盒麥片。」

「可以問一下妳們家是做什麼的嗎？」不會全家都是這種怪職業吧？之前那支保密手機也是太妍的哥哥弄來的呢。允兒邊想邊拿起架子上最高層的一盒麥片放進推車。

「算是通訊科技吧，攔截衛星訊號、偵測電波之類的，我爸媽和哥哥各有三個工作站。我妹對那些沒興趣，她要當化學毒專家。」太妍看看允兒的表情。「喔，我妹十五歲。」

「呃……那其他人也都是這樣變成殺手的？」允兒不知道該怎麼接，換個問題繼續。

「嗯，這個我不能說。妳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幫妳問她們能不能說。」

「噢，沒關係的。」也許對某些人來說這是禁忌。允兒心想。

「要吃冰淇淋嗎？」太妍看著冷凍區一桶桶華麗的包裝問道。

「好啊。要買一種？」

「香草的，我和俞利都吃這個。妳喜歡嗎？」

「喜歡！巧克力也好吃」允兒猛點頭。雖然喜歡吃，但卻沒能常常享受。

「那就巧克力也買吧！」太妍拿起一桶巧克力冰淇淋放入推車中，補上一句：「啊，不過我可以跟妳說俞利怎麼當殺手的。」

然後太妍覺得那雙本來還在盯著冰淇淋的閃亮眼睛忽然噴出電光。

「可以嗎？」允兒立即回答。

「啊，提到俞利就這麼有興趣？」太妍笑著虧她。「可以是可以，反正只要是妳，她都不會說不可以。」

允兒輕輕揍了她一拳。「哪有。」

「不是這樣嗎？那就別說好了。」

「歐膩~~~」允兒立刻換成童音撒嬌。太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都是李順圭和金孝淵這兩個傢伙一天到晚在我家做這種事，讓允兒也把這招學起來了。太妍一瞬間握緊了拳頭。

「停停停！我說我說！唉妳還真是得到了她們的真傳。」太妍揉著額頭說。「我爸和權伯父很熟。權氏家族大概有異形的基因，從小什麼都要學，樂器、下棋、文學、美術、運動，每個項目至少都要學會一種；長大後，好像成員都在競爭特異職業排行榜的席位一樣。權伯父是職業傭兵，伯母是催眠師，她還有個哥哥是洗錢專家。夠厲害吧？所以俞利從小就立志要當殺手。我真的滿佩服她的。」

林允兒忽然覺得躲避黑幫十年好像不算什麼了。

「光是我聽過的職業就還有藝術品怪盜、迷宮與機關設計師、解碼專家、寶石黑市商人。像特種軍人、特務、間諜在她們家都算普通的。」太妍讚嘆地說。「不過好笑的就是有一次藝術品怪盜偷了寶石商人的鑽石耳環，那是個重要競標品，寶石商人只好雇用權伯父去偷別的首飾來代替，但伯父沒空，所以俞利代打，最後破了她爺爺設計的地下機關才帶回一組寶石胸針。」

太妍的語調起伏就像在說床邊故事給小孩聽一樣，允兒發現自己聽得津津有味。這樣的生活是她從沒想過的，怎麼現在聽起來這麼令人著迷呢？

「可是這樣子，親人之間不會互相殘殺嗎？」

「喔，她們有個『權家人不打權家人』條款，可以搶對方的東西、破別人的機關，但是不能造成人身傷害。所以，不用太擔心，」太妍開始笑。「妳已經有進入權家的資格了。」

「什麼？」

「職業：脫逃專家。這應該符合她們家的標準吧，哈哈哈！」太妍自顧自地笑著，允兒差點拿起一盒冰棒砸她。「因此我覺得妳沒有必要當殺手。」

「妳是要說因為俞利歐膩會保護我嗎？」

「不是只有她會保護妳。」太妍淡淡地說。

允兒的敏感告訴她不要追問也不要回應這句話。是最近自己周圍的氣氛經常有點曖昧嗎？一下子出現了許多願意幫助自己的人，允兒其實不太習慣這樣的狀況，不知道怎麼面對。太妍話一脫口就知道自己不該這樣說，連忙改變語氣。

「我的意思是，不要擔心安全問題，我們幫妳就是希望妳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甚至以前沒能做的事，因為在殺手的角度看來，生命真的不長……嗯，滿短的，所以應該好好珍惜……應該是這樣吧。」

「歐膩，妳有想過如果不當殺手的話，現在的妳會做什麼嗎？」

「想過一兩次吧，但是因為想不出來，所以就覺得，『啊~~還是好好當殺手就好了』，這樣。我覺得我很幸運，對於這種事沒有經過太多苦惱。」

「真的。」林允兒露出打從內心贊同的表情。「我現在就很苦惱。」

「除了殺手，妳沒有想做的職業嗎？」

「想是一回事，有沒有能力去做又是一回事吧。雖然成為殺手應該也不容易，有很多技能要學。」

「那撇開可能性的問題，妳想做什麼？」

「……」林允兒沉思五秒，然後無言地望著金太妍。

「……」那股茫然透過兩人視線交會，忠實傳達到太妍腦海裡。

兩人進入了一種彷彿只有烏鴉尷尬嘎嘎叫的蒼茫之境。

「這種事情還是慢慢來吧，會找到答案的。」為了避免尷尬的金太妍趕緊說道。

兩人把注意力轉回剛剛拿的兩桶冰淇淋。不趕快結帳回家的話，冰淇淋都要變成奶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