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第七章  往事如雲（下） (Ch.07-4)

整段往事依舊歷歷在目，令人心有餘悸。不只是因為自己曾經這樣靠近過死亡的威脅，另一個人停住的呼吸和心跳、三個月的寢食難安、失去感情支柱的空乏和孤獨，這一切就像不斷向下陷落的惡夢，一層比一層更痛苦。

權俞利以一種空洞平淡的語氣描述狙擊手要求拆夥，因為她知道如果繼續和近戰型殺手搭檔下去，總有一天近戰型殺手會因為她的優柔寡斷而死；近戰型殺手當時並不了解那一點，對她來說，成為殺手一半是理想，一半是守護她在乎的人，而狙擊手的要求令她感覺到自己的無能，還有被拋棄的受傷感。最後她用第三人稱的角度轉述後面那些關於鹽和旱災的無聊笑話，並且自得其樂地呵呵笑了兩聲。

「所以，當殺手不見得能改變什麼。」俞利做了最後結論，終於轉頭看允兒。「殺手也可能會死，也會怕別人死。有人擔心因為自己的軟弱而害死身邊的人，有人則是擔心在乎的人最後推開了自己，從此之後只能遠遠望著原本很靠近的心。」

她看見林允兒眉頭輕皺，有些憂愁又嚴肅似的望著她。忽然間這個表情又讓她覺得不應該把氣氛弄得如此凝重，於是趕緊提振一下精神，換了個語氣。

「等妳願意告訴我更多的時候，我們再來研究黑幫找妳麻煩的主要原因或其他線索吧。如果當殺手是妳想做的事，妳是為了自己才想當殺手的話，那我不會阻止，只是想讓妳知道，如果妳成為了殺手，我可能會更擔心妳，或者讓我們的距離越走越遠。知道嗎？所以我希望妳考慮清楚。」

「我……會再好好想想。」允兒移開目光。

「妳可以問問看其他殺手的意見，最好問問順圭，她比誰都有遠見。下定決心之後，記得再告訴我一聲。」

允兒點頭。「那麼，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當然。」

「那個狙擊手和近戰型殺手，後來怎麼樣了？」

權俞利猶豫了一下。「她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但還是會互相關心，像一般人一樣互動。」

「她們……不是相愛的嗎？」

「……就像狙擊時，錯過一次開槍的時機可能就沒機會了。現在已經錯過那個時機了。」

俞利看著聖像，似乎嘆了一口氣；燭火在聖殿上輕輕搖曳，允兒覺得自己好像看見燭光被權俞利那晶瑩的眼睛反射成無數細小的箭芒。

「妳還愛她嗎？」林允兒問。

權俞利有點狼狽似的低頭苦笑，本想就這樣帶過，卻發現林允兒依然目光如炬的望著她。

「說愛太沉重。」

「……」

「我想我只是需要那種有人陪的感覺吧。」

她說這句話的神情，讓林允兒回想起她偷偷從醫院溜出去後被權俞利找到的那一天。

那天天氣也像今天一樣晴朗，即使她閉著眼睛躺在草坪上，眼前也是一片白茫光亮。

權俞利說，救她是因為感覺她在求救。那時這個解釋聽起來很抽象。

此時她忽然明瞭了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林允兒俯身向前，由下而上輕輕吻了權俞利。她感覺到權俞利的呼吸，權俞利唇上的柔軟，然後慢慢移開。

兩人眼神交會，從對方眼裡勾勒出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權俞利看著林允兒，緩緩靠近，看見林允兒稍稍垂下了視線，但很快又回到兩人對視的交點上。那一瞬間錯開的注視彷彿成為防禦牆上的鬆動，權俞利鼓起勇氣，吻了上去。

她的吻和林允兒那種含蓄輕淺的吻不一樣，更深、更緩，像是孑然一身走到絕望之處，然後交出了所有。

燭光搖曳，縱然只是星星之火，也能如太陽般炙熱。

或許那樣的火花早已點燃了，而今開始燎原。

教堂窗外，有個人轉身離去；無聲地，晶瑩的眼裡有微弱的粼光閃閃落下。獨自留在窗邊柱子後的另一個人有點疲憊，冷冷地看著教堂裡與教堂外的一切。

天空白雲悠悠，和夜海的深淵毫無相似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