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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崔秀英就不再天天留守在權俞利房間裡了,但也不過就是改成一天回家一天陪權俞利。聖誕節前夕的平安夜,大家去帕尼家過節;權俞利仍然老早聲明不參與,不過她鼓勵崔秀英去。她對秀英說,妳該恢復正常生活了。

於是秀英只好單獨赴約,可是堅持活動結束後回去總部陪權俞利。她的說法是,她的正常生活裡,聖誕夜應該要有權俞利的存在。對此俞利無法反駁,只好由著她做。

在帕尼家的聖誕派對上,秀英遇見了太妍和允兒。她有心理準備,因為帕尼在知道俞利不來之後,就說那她會邀請這兩人;帕尼認為感情問題是當事人的事,作為朋友和旁觀者她們沒必要太過武斷或壁壘分明。秀英也同意,但當她真的近距離與這兩人相處時,她發現自己很難裝作若無其事。

她有一股強烈的感覺:從事發到現在,允兒似乎只有在面對她的時候才有表現過歉疚,對於權俞利反而沒有出現軟化的態度。金太妍則是完全沒有出面過,對前任搭檔權俞利和多年好友崔秀英不聞不問,避著所有熟人不見,直到李順圭去找了她的那天之後才稍稍正常點,至少會來總部練槍、看模擬任務影片。

在聖誕派對上,眾人之間的互動也一如往昔,除了金太妍對她;金太妍看到她就像看到半個權俞利那樣,閃得遠遠的;反倒是允兒整場表現應對得宜,仍是很得人心。崔秀英不感到意外,實際上除了她和太妍允兒之外的人,應該也不太清楚內情;她不知道李順圭探聽到多少情報,但是即使李順圭知曉一切,只要她有心裝傻,那誰也不會懷疑李順圭的熱絡和微笑之下藏著多深的心思和打算。

崔秀英老實對自己承認,平心而論,在這整件事情的後續發展上,只有林允兒的表現是令她心裡能稍微感到釋懷的。她不是不贊成大家和太妍允兒保持友好,因為她自己也盡量這麼做了;可是維持這種表面上的和平,有時候想起來,就會讓她不禁感到匪夷所思——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我們要為了這種理性,放棄憤怒、激動、宣洩真實想法的機會?

這種不批評、不選邊站,對權俞利會不會是一種傷害?好在權俞利目前對這些事完全不聞不問了。

那天晚上她回到總部,打開權俞利病房的門時,權俞利又獨自站在窗邊。

「回來啦?」聽見開門聲,權俞利轉頭對秀英微笑。權俞利指著放在床上的一個盒子對她說:「聖誕快樂。」

崔秀英在那一刻受到各種情緒上的衝擊。權俞利轉身時從那張臉上瞬間藏起的憂鬱、空洞,她那眼神裡的絕望竟能在一剎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崔秀英捕捉到那個變化時機的空隙,她知道權俞利現在所展現給她看的一切都只是強顏歡笑。

權俞利對她說「回來啦」。無論權俞利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和心態說出這三個字,她認為俞利此時一定不知道這三個字對她來說代表了什麼。那是一個美好的夢。在這個夢境裡,她是權俞利的;就好像她只是個普通上班族一樣,出門去應酬到很晚,回到家,家裡那個她最愛的人還在等她,對她問候一聲:「回來啦?」

「笨蛋,禮物應該是明天早上再拿出來才對。」崔秀英壓抑心裡那些胡思亂想,故作平淡回應道。「幹嘛送禮物?不是說好我們不用送的嗎?」

權俞利只是笑而不答,走到床邊等看崔秀英拆禮物。

禮物是個一雙內裡舖著細獸毛的皮手套。不厚重,但保暖效果絕佳。

「這樣冬天出任務的時候手就不會凍了。」權俞利笑著說。

出任務……一個此時看來對權俞利似乎有點太遙遠的字,崔秀英沒多說什麼。她沒準備禮物給權俞利。平安夜那天晚上她再次睡在權俞利身邊,輕摟著權俞利,每多想一次今晚在派對和病房的所見,就多為權俞利感到難過一點。

如果說,她希望權俞利在第六次死亡後醒來時是失去記憶的,忘掉這一切,是不是有點自私?

她現在能做的也就只有陪伴。

崔秀英沒有和別人提過,俞利生日過後幾天她曾經做過一個惡夢:晚上在她陪俞利在泳池的時候,權俞利緩慢的游著,她一如往常坐在池邊的椅子上用平板電腦看狙擊紀錄影片,一抬頭,權俞利趴在水面上動也不動。她叫了兩聲,權俞利都沒有動靜;心中對水的恐懼讓她猶豫了兩秒,但她還是跳進水裡,努力朝水池中央的權俞利靠近。原以為自己身高夠高,用走的就沒事,但是她不知道池底不是平的,而是往中央漸深;她越走越覺得不對勁,水都快要淹過她的頭了,她不敢再走,卻又不得不去。她叫喚權俞利,權俞利卻還是像塊漂流木一般浮在那裡;她只得逼自己繼續走,即使鼻子已經嗆了水,還是要走。

但她走不到。她碰不到權俞利。

泳池中央很深,她不會憋氣,眼睛一沾到水就睜不開,只要人泡在水裡她就完全沒有方向感。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到絕望,好像忽然懂了,當初權俞利在東京灣裡找她時的心情。

可是一向在水裡來去自如的權俞利怎麼會突然這樣?

水越嗆越多,嗆得她鼻子發酸,她可以感覺到水流進鼻腔、下到咽喉。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真的無能為力,卻又不願意轉身放棄。

忽然有人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往池邊拉。到了泳池邊,那人探頭出水面——是俞利。權俞利笑嘻嘻的看著她,原來那是惡作劇;她氣得打了權俞利一巴掌,對權俞利罵了一大串話,權俞利還是嘻皮笑臉的。最後她氣到哭出來,權俞利才好像知道錯了,抱著她安撫她。

雖然只是夢,還是足以把她嚇出一身冷汗,尤其是和水有關的夢。每每遇到這種大量的水,不論是現實或夢境,她就覺得自己很沒用。

現在這樣的俞利其實也常常讓她感到疲憊,但即使如此她也不願放棄。不能就這樣放棄,可是,卻好像也不能再對俞利有過多的期待或要求,因為她知道,俞利會撐不住。如果連她都先放棄的話……

新年的時候崔秀英沒去參加任何派對或活動。她陪權俞利去復健、打靶,讓權俞利開車載她出去晃晃。她們還一起去權俞利的老家拜訪權爸權媽;俞利昏迷期間秀英曾經和他們連絡過,但僅是說俞利臨時被派去墨西哥參加聯合任務。她們對俞利的父母隱瞞事實和傷勢,秀英不曉得權爸權媽是否有看出來;她們待的時間不長,俞利似乎把所有精力都花在那半天的偽裝上。當她們回到車上時,俞利的神情看起來無精打采極了。

「我知道妳不喜歡開車,」車子駛離老家五分鐘後,俞利在路邊停下。「但是妳來開一段吧,我好累。」

「喔……好。」

「雪地裡容易滑,慢慢開,肩膀放輕鬆,方向盤不要晃。」

權俞利看著崔秀英開三分鐘就睡著了,讓崔秀英獨自戰戰兢兢的在雪地裡開車,比她要伏擊目標之前的躲藏時間還要緊張。

新年過後沒多久,有天早晨權俞利在趕崔秀英出門。那天崔秀英要幫研發組的人測試新武器,一早就要搭直升機去組織的無人島;她們已經兩個多月沒接任務了,雖然資產還很夠,但還是出去賺點外快順便活動筋骨以免身手退步。因為權俞利前一天出現了點小感冒的症狀,崔秀英就拖拖拉拉的不想出門,交代一堆事情,最後乾脆叫權俞利今天好好休息不要去訓練。

結局是權俞利把崔秀英給推出門外,在崔秀英指手畫腳嘮叨時迅速把門給關上,隔著門喊道:「快去上班,不然要吃土了!」

「我隨便接一個任務都夠我吃半年的牛排!」

「是是是!牛都要絕種了!」

她們隔著門板叫囂一陣,最後被醫療組的人勸阻不可在此吵鬧,崔秀英才匆匆趕去停機坪。

秀英離開後,俞利獨自在房裡;她躺回床上,回想著剛才兩人的相處模式,很溫暖、很窩心,但是一陣鬱悶感不禁從心底瀰漫上來。

如果她能坦率一點、瀟灑一點、果斷一點,接受秀英,和秀英一起離開這裡,也許就什麼事情都沒了,日子會簡單得多。

可是現在還不行。只要她閉上眼睛時還會浮現林允兒、睡覺時還會一再看見允兒和太妍一起在床上的畫面,她就覺得沒辦法那樣離開。

只是不說而已。她有多恨金太妍,有多恨讓自己落到這種地步的自己,多恨從以前到現在所有發生過的一切,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她無法恨林允兒,甚至沒有責怪林允兒太多,但是她知道,現在的她,沒有能力追回林允兒;即使挽回了,她也沒有力量能一直把允兒留在身邊。而她不推開秀英,是因為她不想讓秀英傷心,而且自己的確也還需要秀英的陪伴。可是其實她誰都不想要了,什麼都不想要;愛又如何?恨又如何?她不光失去了自己的體能,也失去了信仰的能力。她覺得自己失去了對自己身心的掌控力,現在她什麼都不是了。

什麼都……不是了。

她抱著一個抱枕,讓自己沉沉睡去。在她睡著之前,她心裡有兩個願望,一個是不想再醒來,另一個是夢裡千萬不要再出現金太妍,尤其不要出現她和金太妍過去一起出任務的記憶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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