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審判。」權俞利開始娓娓道來,用一種不帶情緒的語氣。「很多人被審判,我們也是;妳、我、順圭、孝淵、小玄、和侑一起的那些殺手,甚至還有帕尼和西卡,每個我認識的人都在那裡。」

「也有金太妍,但是好像沒有允兒。」

「夢裡一開始是在一片很大的荒原,有人哀嚎,有人尖叫;到處都豎立著十字架,而每個人都被釘在十字架上,輪到他被審判時就會有人來把他拖走。我不記得審判過程了,只記得接下來的畫面是我像現在這樣抱著妳,我覺得那應該是同一個夢。雖然都是抱著妳,但那場景遠比現在可怕得多。夢裡,我們不是在病房,而是在監獄,一間很深的石牢,通風的洞很高,離我們很遠,還有鐵欄擋住。月光就透過鐵欄照進來,藍色的月光,像深海一樣。」

「妳本來是有翅膀的,一對很漂亮的白色翅膀。」權俞利一邊說,一邊坐起身來,仍然懷抱著秀英,但右手移向秀英的背後,在脊柱兩側撫摸著。雖然是很輕柔的劃過,崔秀英卻有一種汗毛倒豎的顫慄感。

「可是,有人把它拔掉了,硬生生拔下來然後扔在一旁。翅膀上都是血,妳的背上也是;除了這個之外,妳身上還有很多傷口,像被鞭打過那樣。一條很沉重的鎖鍊纏在妳身上,妳的手和腳都緊緊被綑住。」這時權俞利將秀英的兩個手腕併起來抓住。她低頭在崔秀英耳邊說著。「纏著妳的鐵鍊同時也纏在我身上。我的翅膀也沒有了,是被燒掉的;不過和妳不同,我的翅膀本來好像是黑色的,而且我沒有其他傷痕。」

「我抱著妳,叫妳的名字,跟妳說話,就像這樣——」權俞利的身子彎得更低,親吻崔秀英的側臉。「『沒事了,秀英』、『秀英,別怕』、『對不起,秀英』,我一直重複這些話;我不知道妳有沒有聽到,因為妳都沒有回答我。妳只是一直微笑。雖然因為身上的傷口痛而流眼淚,但妳還是笑著。」

「我也是。雖然在哭,但還是邊笑邊跟妳說話。」

「最後,妳死了。妳在我懷裡動也不動,我一直抱著妳。」

「我抬頭看見有人在牢門外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們。那是我。我看到我自己。牢裡的我朝門外的我大吼,要她做點什麼,但她什麼也沒做,就只是站在那裡看。我喊累了,她就轉身離開。」

「那時我忽然有個念頭,覺得用鞭子把妳打成那樣的人,就是門外的那個我。」

「我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抱著妳的屍體,看妳的笑容凝固在那裡。然後夢境變成慢慢一片黑暗,我想應該是我睡著了。」

「妳覺得呢?」

又是個問句結尾。崔秀英回頭看權俞利,看見權俞利臉上有兩條很淡的淚痕,但是權俞利對她淡淡笑著。

她接近,吻了權俞利的唇,用那個吻讓權俞利的頭靠回枕上。

這是她給權俞利的初吻,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做了。她知道現在不適合對俞利這樣,可是……

「我想妳也是死了。」崔秀英在權俞利的唇前用氣音說。她趴伏在俞利身上,兩人都可感覺到對方的一呼一吸。

「我想也是。」權俞利閉上眼睛說。她伸手撫過秀英的臉廓,卻再沒有其他動作。

崔秀英任憑她撫摸著。秀英看著身下的俞利,心中浮現如果這時她再多吻權俞利幾次、吻深一點,接下來是否會發生什麼畫面。有那麼一瞬間她猶豫了,此時權俞利卻別過了頭,雖然依舊閉著眼睛。

崔秀英在心底嘆口氣,翻身移開,側臥在權俞利身旁凝視著她。

「那只是夢。」崔秀英說。

「但妳說我死了六次。」

「但妳醒來了。」

「但我覺得很累。」權俞利的語氣不帶任何情緒,全然就只有疲憊。「從醒來到現在,天天都覺得很累,沒有力氣去把事情想清楚。感情的事,我暫時不想碰,也沒有力氣碰。」

「我懂。這些我懂。」

「所以我不能跟妳走。在我沒有弄清楚我想要的是什麼之前,跟妳走,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最後還有可能會傷到妳。」

「……」

權俞利側過身來看著崔秀英:「妳不能死,知道嗎?無論我的結局是怎樣,妳都不能死。」

「那妳呢?」崔秀英直視權俞利的眼睛。

權俞利僅是笑了一笑,指尖輕輕滑過秀英耳邊的髮絲。「妳要幸福給我看。」

崔秀英不回答,任憑權俞利繼續撥弄她的頭髮。

「所以明天開始,妳回家去睡吧。妳也該好好休息——」

「權俞利。夠了。」講到一半,崔秀英冷不防抓住權俞利的手,不讓她繼續剛才的動作。「閉嘴,換妳聽我說。」

「……」權俞利靜靜看著她。

「雖然妳想裝酷不想聽,但是生日快樂。」

「……」

「還有,」崔秀英翻身換成仰躺,閉上眼睛。「明天要睡哪,明天決定,但今天我睡這裡。就這裡。」

權俞利無奈無語的看著她,但崔秀英已經打定主意不睜開眼睛,

權俞利坐起身來,望向玻璃窗,還有地上搖曳的樹影;樹影之外的地方就是微弱的冷白月光,帶著近乎稀薄的藍。樹影隨風晃動時,月光也跟著晃蕩,就像是水面下的波浪靜靜起伏。

一股寒意。權俞利陰鬱的望著那彷彿在流動的月影,轉過身躺下,輕輕抱住崔秀英,彷彿要用身體擋住背後那陣潮汐。

只是她默默在想,或許自己早就被吞噬而成為了那道海潮的暗浪之一,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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