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不僅囚犯們對新來的獄警們感到好奇，獄警當然也會想知道這些犯人們的來歷。相較之下，獄警們的資訊來源方便多了，只要翻翻資料，所有的故事就一目了然，然後成為休息室裡的茶餘話題。

都是這樣的。評論別人的人生，比面對自己的內心要簡單多了。老獄警們邊喝茶邊看這些小獄警，就像看當年的自己；故事得越聽越多，才會慢慢理解，資料和紀錄是沒有感情的東西，但真相不是，人也不是。

「聽說202室那個大媽是殺人未遂呢！想殺了自已的婆婆，但是被正好回家的小叔阻止了……」

不堪長期被夫家虐待的車慧蓮，一次清晨被婆婆惡言嫌棄茶泡得太淡，重新沖了一壺茶之後在茶裡下毒；住在隔壁前來借保鮮盒的小叔發現媽媽口吐白沫倒在院子裡抽搐，一旁的嫂嫂卻無動於衷，趕緊通知醫院叫救護車，隨後報警。車慧蓮依殺人未遂罪被起訴，判有期徒刑七年，編號104757。

「117室裡有個女人已經第三次入獄了，前兩次是竊盜，這次是詐欺。這些人啊，真是不知悔改……」

被丈夫拋棄後，韓智淑獨自扶養五歲的長女和一對三歲的雙胞胎兒子。首次竊盜是在市場，因為過新年想讓小孩吃年糕湯，所以偷了一包年糕而被老闆娘扭送警局；第二次竊盜是在藥局，八歲的小兒子感冒久咳不止，她下手偷了一盒喉糖和一盒綜合感冒藥，被監視器拍下，一週後在家被捕，當時小孩子們眼睜睜看著母親被帶走。小孩年紀漸大，兩個兒子都到了上國中的年紀，她低廉的薪水無法支付小孩的學費和各種開銷，鋌而走險加入詐騙集團，行騙半年後被警方破獲。韓智淑此次依詐欺罪被起訴，處五年有期徒刑，編號128546。

「那妳們知道503室吧？那一房裡關的全是殺人犯呢！」

「編號100118安世暻，縱火燒掉紡織工廠，造成老闆夫妻與一名會計死亡，判處無期徒刑。編號103049任太希，開車撞死一家建設公司的小開……還來回輾了好幾下，最後判有期徒刑二十八年。111576號白智秀，兩件醫療過失，其中一件致死，有期徒刑十二年。哇！這些人關在一起還真是太合適了！」

這些事件當時都有報導，不過死者總是會被遺忘，只有背負罪名的人會永遠被世人記住並不斷地審判。沒有人會記得那對老闆夫婦曾剝削員工、會計挪用大筆公款、已婚的小開虛情假意欺騙女人只為得到她名下的房產、主治醫師和外科主任密謀將自己在手術中所犯的錯誤推給麻醉師。這些，永遠都，會被遺忘。

「不過我覺得最猛的還是編號120530。」一名菜鳥獄警說。這句話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和注意，包含一直在門邊倚牆站立靜靜聆聽的那名年紀最輕的獄警。

「編號120530權俞利，是死者的私生女，因為對遺棄她的親生父親懷恨在心，和被害人起了衝突之後，以水果刀刺殺被害人，推擠之中被害人的後腦勺受到撞擊，當場死亡。聽說案發當時死者的另一個女兒也在場目睹了一切呢！」

「嗯，這個案件我也有聽說。不過好像有考慮到自首和正當防衛所以刑責稍微減輕了一點……咦，允熙，要回宿舍了嗎？」正在說話的女警看見本來站在門邊的忙內獄警打開置物櫃，拿出自己的背包，因此詢問。

名喚允熙的獄警露出有些疲憊的苦笑。「是啊，有些累，今天從早上六點就開始值班了。那我先回去休息囉！」

她有禮的向各位同僚和前輩鞠躬告辭。

走出管制區，往宿舍樓走去。監獄營區在深山裡，杳無人聲，只有營區內的照明燈盡量監控著出入口和過於偏僻的死角。

回到自己的房間內，脫下制服，她就不再是獄警林允熙了。

打開衣櫃，拿衣服之前，她看著衣櫃門內側貼著的照片，裡面的兩人笑得開懷。

若是其他同事看到了，一定會問她：「允熙，妳認識編號120530？」

但對她來說，那不是獄警林允熙和受刑人120530。

那是林允兒，和權俞利。

洗完澡的林允兒坐在床上，若有所思。她腿上放著一件棉質的灰色連帽外套，輕輕撫摸著。

眼神悲傷，甚至帶著不甘和怨恨。

重逢的第一句話，是「晚安」。在所有權俞利對她說過的話語之中，這兩個字可以排在林允兒最喜歡的詞語第二名。從前當她不想回家的時候，權俞利總是歡迎她留宿；權俞利總是泡一杯好喝的花茶或是熱可可給她，然後逕自去鋪床。她坐在椅子上看權俞利做著那些，因為權俞利不讓她幫忙；洗完澡後她們坐在床上聊天，直到躺下來準備睡覺時還在聊，聊到有一方終於睡著而不再回應。

通常是權俞利先睡著，也通常是權俞利先起床。林允兒起床時桌上會有早餐或午餐，很清淡、簡單的幾樣小菜配上白飯，或是烤麵包和乳酪、火腿。林允兒一點都不想回家，如果可以她很想多住幾天，但是又不想給權俞利帶來太多麻煩，雖然權俞利永遠表示歡迎而且有時看起來還很樂在其中。

她最高紀錄是連續住過三晚。權俞利曾經問過她，要不要乾脆搬來一起住，或是一起找空間更大的屋子，不需要她分擔房租。想是很想，她卻沒有果斷做出決定，這或許是允兒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

如果當初毫不猶豫地離開那個家，也許後來這些事就都不會發生了。

俞利現在……也不會在監獄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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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150826. Yuri's Instagr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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