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除了打電話向上司請假、再次去廚房把剩下的吐司吃完之外,權俞利都一直在床上昏睡。

權俞利的工作時間和性質都跟一般人不太一樣。她是電腦工程師,隸屬於國防電算情報院,通常值下午一點到晚上十點的班。在她用那因為沙啞而變得有磁性又性感的嗓音說要請病假之後,她的主管崔上校很仁慈的直接讓她連休兩天,加上輪休的星期天假日,她可以連著三天都不用上班。

但這無法阻止她的感冒症狀急速加劇。吃吐司的時候,即使配上一大杯水幫助吞嚥,喉嚨和耳朵還是刺痛得要命;鼻塞讓她什麼味道也嘗不出來,吐司在嘴裡嚼著,感覺真的和吃蠟燭差不了多少,雖然她並沒有吃過蠟燭,所以也不知道蠟燭吃起來是什麼樣子。最慘的莫過於肌肉痠痛和頭痛,整個身體由內而外、從上而下都呈現緊縮狀態,像是有人在頭腦裡打太鼓一樣,然後再拿太鼓棒把她也打了一頓。

她躺在床上,覺得身體很熱,於是開了冷氣,但開了冷氣之後又覺得好冷,最後乾脆很奢侈地蓋著大棉被吹冷氣睡覺。

然而,舒服歸舒服,那也只不過是皮膚表層的享受罷了,無法紓緩體內的折磨。

朦朦朧朧之中,總會聽到一點零碎的雜聲。權哈尼進來溜達過幾次,每次都繞著床緣來來回回晃兩三圈,望著虛弱的主人,喉頭發出一些嗯嗯哎哎的聲響,然後既沒趣又失望的跑出去,倒也沒有吠叫吵鬧。

靠著傾灑在地上的飼料,還有廚房裡權俞利隨意留給牠的一瓢水,哈尼起初還算是有力氣;等到水喝完之後,哈尼也開始沒勁了。對屬於好動兒的權哈尼來說,水比食物還要重要;沒有水,身體調節體溫不易,牠累得很快,不能再亂動亂跑。

直到深夜權俞利都沒有起來,小哈尼實在快要渴死了,四處奔走也找不到水源。家裡唯二能找到水的地方是廚房和廁所;廚房水槽太高,沒有可以讓牠跳上去的道具。權哈尼站在黑漆漆的廁所門口,皺著眉頭,心裡一陣糾結。

難道真的要……?

牠跨近一步,又後退半步,遲疑很久,最後還是站到了馬桶前。

權哈尼淚汪汪地看著那宛如邪惡魔王一般的馬桶,口渴的焦躁不斷逼迫牠屈服。權哈尼發出一陣悲戚的哀鳴。

那可是馬桶水呀!長這麼大還沒遭受過這種屈辱!

就在牠猶豫不決時,忽然一段對話在牠心底響起。

「權哈尼,立正站好!抬頭挺胸!妳要記住,妳是一隻帥氣與美麗兼具的狗,隨時都要保持妳的驕傲和優雅!因為妳是我的狗,知道嗎!」

「呀,這樣對一隻狗說話,妳會不會太嚴格了啊?」

「必須要這樣。牠可是我權俞利的狗,不能丟我的臉。」

「是嗎,呵呵……哈尼來,過來……好乖。不要理妳權把拔,她好兇。哈哈……」

這是在牠還小的時候,有一回權俞利帶牠出去公園跑步,牠渴得想去喝水溝裡的髒水,於是遭到了權俞利的訓斥。

權俞利拉著鍊子把牠拖到一旁的階梯,坐在那兒的另一個主人把運動飲料給權主人,又把水倒在保溫瓶蓋裡給牠喝。牠就是在那裡聽到這段對話的。

後來她們回家,權主人去準備晚餐,另一個主人幫牠洗澡。洗澡的時候,主人對著生悶氣的牠說:「哈尼,不可以發脾氣唷。俞利喜歡妳所以才這樣教妳的。妳要記住妳是一隻有尊嚴的狗,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可以拋棄妳的自尊心,知道嗎?以後不可以再喝髒水,也不可以去跟別人乞討囉。妳現在不是沒有人要的狗了。妳是帥氣的、美麗的、驕傲的、優雅的、可愛的——權俞利的狗,知道嗎?」

然後主人把牠用浴巾裹著抱起來,舉在面前:「啊,也是我的狗。知道我是誰嗎?知道嗎?」

汪!知道!汪!是漂亮的主人!汪!知道……

權哈尼用力叫了兩聲,毅然轉身跑出廁所,成功抵禦馬桶水的誘惑。

我是一隻帥氣與美麗兼具的狗,隨時都要保持驕傲和優雅!

我是一隻有尊嚴的狗,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可以拋棄我的自尊心!

我不是沒人要的狗!我是權俞利和漂亮主人的狗!

嗚……可是漂亮主人啊,妳什麼時候才要回家?哈尼很想妳,權主人也很想妳,妳不知道嗎?

權哈尼忍著乾渴,頂開權俞利半掩的房門,趴在房間地毯上,嗚嗚噎噎的想念著好久不見的漂亮主人,一面又心疼地望著床上那本來帥氣萬分、如今卻病懨懨的權主子。鬼靈精怪的牠雖然焦急,卻也暫時無計可施。

一人一狗窩在房間裡睡,到了隔天都沒有動靜。哈尼真的又渴又累了,懶洋洋地連眼皮都撐不開。權俞利因此睡了場好覺,醒來時還覺得平靜得莫名其妙;等到她完全清醒,已經是下午一點多的事了。

幾點了啊?我睡了多久?哈尼呢?權俞利從床上坐起來,一臉茫然環顧四周;披散的黑色長髮蓬鬆而凌亂,搭著黑色背心卻顯得十分性感。

然後她看見權哈尼在地毯上縮成一團睡著了,像一顆毛絨絨的圓球,令人想把牠抓起來抱在懷裡搓揉幾下。

哎呀,這孩子連睡著了都這麼可愛,到底是像誰呀?俞利俯視權哈尼,不禁感嘆了起來。

這時哈尼像是有感應似的,抬頭睜開眼睛,往俞利的方向望去。

一看到主人已經起床,權哈尼欣喜若狂猛然從地毯上跳起,衝著俞利興奮地哈哈兩聲,就一個勁兒衝出房間外,留下傻眼的主人完全摸不著頭緒。

這孩子……瘋了嗎?俞利無言地看著房門。

不一會兒,哈尼叼著一個小水瓢跑回來,對著權俞利猛搖尾巴。

原來是渴了。權俞利看著賣萌賣得這麼沒節操的小哈尼,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妳呀,就只有這種時候才會對我撒嬌。」

縱然身體仍不太舒服,權俞利還是掀開被子下床了。就算哈尼不渴,她自己也餓了;而且睡得太久,總覺得筋骨有點緊繃。她伸著懶腰走出房間,哈尼踏著小碎步跟在後面。

走到客廳又不免看見地上那堆灑落的狗餅乾,俞利忽然停住腳步並轉頭拋給哈尼一個犀利的眼光,反應很快的哈尼退後兩步又心虛地眨眨眼;雙方僵持三秒之後,權俞利大人不計小狗過,勾起微笑往廚房走去。

俞利握住冰箱門把時才想起,家裡已經沒有適合病人吃的食物了,總不能叫她這時候還吃辣泡菜吧?她愣在冰箱前,哈尼把水瓢放下,跑到她腳邊磨蹭。

她只好先倒水給權哈尼,蹲下身看著哈尼把頭埋進水瓢裡狂飲。權俞利露出苦笑,伸手拍拍哈尼的頭,然後起身去拿掃把,稍微清掃清掃客廳地板。

不一會兒,恢復元氣的權哈尼又生龍活虎的跑了出來。牠不敢再去搗亂,只在一旁哈著氣;等俞利大致把地上的狗餅乾清理乾淨,坐在沙發上休息時,牠才跑到俞利的腳跟旁,埋頭廝磨兩下,以示親暱。

俞利笑笑,把哈尼從地上抱起,放在大腿上,像撫摸一隻小貓咪似的,替哈尼順著頭頂到背上的毛。

哈尼起先沿著俞利的手臂轉身扭動,昂首探尋著俞利的臉;當俞利彎腰低頭時,牠就用濕潤的鼻子去碰碰俞利的鼻尖。雙方擺著頭,用鼻子互頂了幾下之後,哈尼便乖乖地趴在俞利懷裡,任主人搔弄。

哈尼是很少向俞利這麼撒嬌的,牠和俞利平時都是一付哥倆好的相處模式。此時會這麼溫情,大概是因為主人病成這樣,又沒人照顧,作寵物的也捨不得吧。

一時間客廳忽然就安靜下來了,少了權哈尼的小腳掌噠噠輕跑的碎聲,不過卻很祥和。

可是,哈尼隱然覺得不太對勁。牠悄悄瞄了權主人一眼。

主人的眼睛很漂亮,偶爾帶點憂鬱,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什麼。然而比起那種憂鬱,權主人今天的神情看起來,多了很多孤單和落寞。

小哈尼看在眼裡,著實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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