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十年前，某個颱風日，雨水已經消耗不少，只剩風勢陰冷地吹颳著，像是指甲刮過黑板，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沒關係，有我在。」說完這句話後，爸爸將十二歲的允兒塞到壁櫃裡。這個壁櫃看起來很普通，已經和牆壁釘死了，然而這壁櫃只是遮掩牆上那個藏身之處的假像。櫃子是雙層木板釘成的，夾層內塞滿了防爆泡棉；木櫃裡有暗門，拉開暗門，後面的空間足以讓一個中等身材的人躲藏。爸爸把她塞進櫃子後，就要她爬到那個藏身間裡去，然後關上暗門。

一片漆黑。即使躲在牆裡，還是可以聽得到子彈橫掃一切的聲響。從樓下開始，慢慢到了隔壁房間，轟轟轟！咚咚咚咚咚！砰砰砰砰砰砰砰！允兒覺得自己的心跳都隨著那些爆裂聲的靠近而越來越快，心臟好像也要爆裂一樣。

接著是男人們的談話聲，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不久之後有打鬥聲，又來幾聲槍響。

然後那些人到了允兒所在的房間，依然一番掃射。噠噠噠噠乒乒砰砰嘣繃隆隆，允兒可以感覺到牆壁都在震動。

她連換氣都不敢。

腳步聲靠近，有人打開了壁櫃，將頭伸了進來。

壁櫃裡很暗，對方不知道有暗門，沒有看見細縫中的允兒。

不過允兒很清楚地看見了對方背光的輪廓和五官。

這群人在房間裡翻找了一陣之後就走了，但允兒不敢出來。

不知道隔了多久，爸爸一直沒有叫她出來，允兒只好戰戰兢兢自己爬出壁櫃。被掃射的家裡顯得空曠，一切都破壞得碎爛，她在房間外的走廊上看見了爸爸的屍體，眼睛睜得大大的，全身都是血；她不敢留在房子裡，也不敢下樓從大門出去，最後跳下陽台，雖然撞斷了右臂，但總算是平安脫逃了。

忘不了黑暗中的戰慄和窒息，總覺得空蕩蕩的房子裡隨時會有人跳出來抓走自己，從此允兒只敢住那種單人的套房，必定要有陽台，而且不能在三樓以上，這樣必要時她才可以從陽台逃跑。

「真的很恐怖。」允兒眼裡盈滿淚水，蜷曲身體，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臂，彷彿回到那天躲在牆裡的情景。「所以我才想，我再也不要有那種感覺，要嘛就逃跑，不然就直接讓我死，我不想要再經歷一次那種恐懼感。」

又哭了啊，太妍心想，為什麼妳總是在我面前落淚，卻只肯給權俞利看妳的笑臉？妳的笑容是天使的呼喚，妳的眼淚卻是惡魔的誘惑。

惡魔啊，是否我終將臣服於妳？太妍伸手拭去了允兒的淚。

「不會的，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太妍說。「有我在，沒人傷得了妳。」

「歐膩……」有我在。不知道為什麼，這三個字在允兒耳裡聽起來特別可靠，卻又特別危險。

太妍的手碰到了允兒的臉。像那時候一樣，暖暖的。允兒心想。即使是現在，允兒依然覺得當時太妍的懷裡很溫暖，為什麼呢？甚至在那一刻，太妍完全填補了俞利的空缺。允兒不想、也不敢承認，在那一刻她並沒有想起俞利，而是全心投入了那個能夠依賴的懷抱。

好像從來沒有仔細看過太妍到底長什麼樣子。允兒抬頭凝視太妍，那張白皙乾淨的臉龐沒有權俞利的輪廓成熟，氣勢也沒那麼強大；不過，嘴角即使不笑，依然能在臉上牽起好看的線條。太妍的眼神較為內斂，不像俞利的眼睛彷彿會說話似的；看著太妍，會覺得她很沉著，情緒卻也很悶。

她的眼裡也有一絲悲傷和孤獨。為什麼？全世界都是孤獨的嗎？允兒默默想著。可是現在這個孤獨的人正企圖安慰另一個人的孤獨。

「不必再害怕了。真的，妳現在有俞利。」太妍說著，想起了權俞利現在不在這裡。「還有我。」

允兒只是默不作聲。

「雖然我不是她，但是，我也會保護妳的。」太妍看著地板說道。

「歐膩，妳……」不可以這樣的。允兒心想。我已經有權俞利了，妳不可以……「俞利歐膩會回來的。」

這句話倒像是允兒在說給自己聽。

「在俞利回來之前，我會陪著妳。」太妍回答。

我愛的人是權俞利啊！允兒的眼淚不知不覺又落下來。妳不能在這種時候對我好，不要在這種時候讓我覺得妳也可以走進我的心，我不會讓妳進來的！我不會讓妳搶走她在我心裡的位置！

但是太妍卻沒有察覺，現在允兒哭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她無法理清自己的思緒。太妍以為允兒只是擔心俞利，並且害怕過去的陰影。

多麼令人憐惜的少女。

「我希望妳能快樂。」太妍傾身吻了允兒的額頭。

人，大可以選擇自願奉獻的愛，放棄最深的渴望和距離。如此一來，很容易就可以得到輕薄的慰藉，但是卻不會幸福，至少短時間內不會。林允兒不是不懂這個道理。

只是孤獨可以侵蝕堅強，而沒有安全感的人總是希望有個屏蔽。

「歐膩，」允兒低下了頭，心中百般複雜。「再抱一抱我，可以嗎？像今天那樣。」

太妍轉身，屈膝跪地，讓允兒伸手環住了她，給予穩定而可靠的溫暖。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靠近大樓的燈柱旁，一個身影背對陽台，默默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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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園(十六)因文字色碼設定錯誤，導致部分對話看不見，

現已更正，十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