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第二十三章 失去翅膀的羅密歐

徹底地洗過澡、洗去身上的血味後，允兒打開了房間裡的電視。新聞還在直播JH購物中心外圍狀況，帕尼的訪問已經重播了好幾次。即使遭遇危機，帕尼依然保持應有的氣質，嚴正得體的與媒體應答。不僅電視上看起來很美，實際上也是魅力過人。允兒這般想著，然後關上了電視，環顧四周。

沒有了權俞利，這房間對允兒來說，有點太大了。她沒辦法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間。

允兒只穿了一件白色寬鬆大襯衫和短牛仔褲，走到陽台，獨自靠在牆邊。陽台外圍是義式風格的鐵欄，即使坐在地板上也能看見外圍的風景。昏黃的街燈籠罩下方，允兒縮緊了身體，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住過這麼高的房子了。這種高度想翻陽台逃跑也不行。她默默地想著，下一刻又想到：不對，我已經不需要逃跑了。

我已經是個殺手了啊，我今天殺了這麼多人……允兒的思緒再度飄回當時的場景，滿地眼神空洞的軀體好像都轉頭望著她。

所以殺手就是這樣殺人的，真的和孝淵歐膩說的一樣，一點感覺也沒有。既不會覺得享受，也不會覺得難過，可是為什麼我心裡會這麼難受？允兒不斷問著自己。

那個鏡子裡的人真的是自己嗎？允兒從來就不知道她也有那一面。那一個自己固然美麗，但卻令她感到畏懼。她無法不想起那一個夢境，夢裡那個美麗的林允兒朝著權俞利開槍，然後權俞利在她眼前跳下山崖。失去權俞利，失去那個把她帶回家、給了她安全、現在又為了她而去和黑幫斡旋的俞利，允兒光是想像都覺得痛苦。

可是權俞利啊，為什麼最近我需要妳的時候，妳總是不在？妳總是那麼忙，忙著當英雄解救大家嗎？我對妳來說，還不是最重要的人嗎？妳知道嗎，我多想念妳的溫度、妳的味道，可是這一切好像都逐漸消散中。我好害怕我會忘記妳愛我，而且我愛妳。

我們不是相愛嗎？

我們不是相愛嗎？能不能，我們拋下一切，一起離開？

因為妳，我變得好幼稚，好貪心，好自私。權俞利啊，權俞利！

從來沒有，這麼想，佔有一個人過。

「允，在這裡做什麼？」太妍探頭進入陽台，打斷了允兒的思緒。

允兒回神，心想從什麼時候開始，太妍也叫她「允」了？

「沒什麼……」允兒揉揉眼睛。

看見這個動作，太妍以為允兒剛剛又哭了，肯定是又再想權俞利了吧？太妍心裡一陣酸澀。

「今天，第一次殺人了。」允兒在地上坐下，露出一絲苦笑。「感覺很奇怪啊……」

「當然啊。第一次殺人，如果不覺得奇怪的話，那才是真的恐佈吧。」太妍在她旁邊坐下。

「歐膩第一次殺人之後是什麼感覺？」

「也覺得很奇怪，感覺好像太容易了一點。」太妍搖搖頭。「不太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妳也這樣覺得？」和自己一樣啊。允兒心想。

「其實我們幾個有討論過這件事，大家的狀態都差不多，好像只有順圭有一點記憶，不過後來她反而是我們裡面最容易殺過頭的，所以她都盡量不親自出手，只靠計謀。」太妍說著。

「所以沒有印象是好事嗎？」

「也不是。妳必須慢慢學會在殺人的狀況下還保有判斷力，不然就會像今天這樣，妳回神之後不知道該怎麼辦。」太妍抓抓頭，彷彿在搜尋著詞彙。「意思就是說，把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妳和能夠正常思考的妳結合在一起，這樣既不會變得冷血，也不會在該行動的時候猶豫。」

「有沒有什麼……可以保持清醒的方法？」允兒問。

「這就要看人了，盡量把任務當作是普通工作，不要太執著。殺手會失控的原因通常是因為對某個記憶產生了情緒，在殺人的過程又對那個情緒產生共鳴，所以最簡單就是不要把任務想得太嚴重，其實不過就是扣下扳機或打了幾拳而已。」

「歐膩，人要死的話，真的很簡單，對吧？」允兒看著下方不斷撲向街燈的飛蛾，開口問道。

「是很簡單。」太妍附和。

「不過，應該也有人會說，死是一件很難的事。」允兒意有所指地自言自語。那個曾經說過「殺手怕死，這就太好笑了」的人，一定會說死沒有這麼容易吧。允兒心想。

太妍卻搖頭。「妳是說俞利吧？她曾經說過，就是因為死太容易，所以更要想辦法活著。」

「她說死很容易嗎？」允兒有點意外，心目中的神竟然也認為死很容易，可是為什麼總是表現得不在乎死亡的樣子？

或許，是不在乎自己的死亡嗎？

這怎麼可以？允兒心想。

「對。她說人如果真心想死，一瞬間就可以去死，但是通常人都不是真的想死，大部分的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死。只有知道死的人可以當殺手，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會在殺死人之後，尊重死去的生命。所以妳不要懷疑自己，第一次殺完人之後覺得奇怪是很正常的，之後妳會慢慢習慣；就像我們之前說過的，用妳自己的方法表達對這個職業的尊重，同時也就是對生命的尊重。」

太妍很難得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

「歐膩，我……很怕死。可是我其實也沒有想過，死是怎麼一回事。」允兒緩緩開口。「一直逃跑，我也覺得很累，只是覺得臨死之前的感覺很恐怖，所以不能死。」

「臨死之前的感覺，是妳以前曾經……」太妍不知如何啟齒，允兒只是點點頭。

「差點被殺死過。」允兒默默掉下一滴眼淚，開啟了極少碰觸的記憶，十年來第二次因為恐懼而掉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