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窗外的雨聲響起,很快匯聚成一片如瀑布傾瀉般的呼嘯。
來探病的那一天,天氣可不是這樣的。
權俞利在醫院餐廳一隅,桌上盤裡有塊雜糧乳酪麵包、清爽的生菜沙拉、煎蛋捲、一小杯柳橙汁,和一碗熱濃湯。手中湯匙隨意翻攪著湯,望著窗外突如其來的暴雨,天空實在過於陰鬱。
還記得那天來看允兒的時候,晴朗的陽光讓整座醫院顯得那麼純淨神聖。帶著前一天剛買好的衣物和帆布鞋,莫名緊張的來到醫院,兩人從尷尬到有默契的談話,最後她讓允兒住進她的家,也住進了她的心。
只因為允兒那句,「好像如果我這樣相信,就真的會有人出來一樣。」
所有人都覺得她們的戀情進展得有點太快,權俞利並不是沒有這樣想過,但是對她來說她已經將其視為理所當然。如果聽得見自己內心那股強烈的呼喊,又何必去抗拒情感的洪流、堅持守著一塊什麼都沒有的貧瘠地?
好像如果我這樣相信,就真的可以再找到屬於我的那個人一樣。崔秀英離開她之後,她總是帶著這種薄弱的想法面對感情。
如果妳也相信……到頭來一切都會得到證明。
權俞利吃掉了麵包和湯,沙拉和果汁則沒什麼動。她離開醫院餐廳,在醫院大門口看著雨中的噴水池。人來人往勾不起她的注意,周圍的生老病死和她沒有關係。閉上眼睛,她感覺得到有人在注視她;那是那個殺手團的成員,一共有四人,兩人一組,在不同的角落監視著她。完全不帶殺氣,輕鬆的氣息之下卻沒有任何鬆懈。
雨比剛開始的時候小了一點,在風裡飄搖。不介意稍微沾濕衣服的話,就不需要雨具。
權俞利向後瞥了瞥,逕自走進雨中。她往醫院對面的森林公園裡走去,並且是人煙稀少的路徑,越走四周越隱蔽。離開了紅磚步道,她穿越樹林,在空曠的草坪處停下來。由於下雨的關係,並沒有任何市民在這裡。
兩組殺手也跟著她來了,但仍然待在樹林裡,遠遠觀望著她;直到俞利對其中一組人打了手勢,對方才緩緩靠近她。
來的是昨天和她一起待在小屋裡的女子和少女。沒來的那組人雖然看起來沒什麼動靜,但俞利可以感覺到一陣壓迫感迅速籠罩過來
「什麼事?」亞麻金色頭髮的女子溫和地問。
「侑在嗎?」
「侑?」女子愣了一下。「妳找她做什麼?」
「我仔細想過了。妳們的建議很好,我很感激,但是,現在的我真的不想去重溫這一切。對我來說,這些都還沒有結束不是嗎?我還不想回頭去看。」
「但是這和侑有什麼關係?」
「沒有什麼關係。既然我突破不了你們的防線,但是我也不想依照你們替我規劃的行程去走,那在晚上八點之前,我想和侑打一場。就當作是打發時間吧,點到為止,雙方都不必下重手。」
「這個……」
「只是練習練習而已,算是為今晚熱身吧。」俞利聳聳肩。「其實妳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也行,我只是想知道侑和我誰比較強而已。」
「知道了又怎麼樣呢?」棕髮少女問。
「也沒怎麼樣啊。如果我贏,帶著好心情等待晚上的決鬥;如果我輸,頂多就更擔心晚上能不能逃出妳們的手掌心而已。以結果來說,什麼也不會改變。」
女子和少女面面相覷,不過很快女子就對少女點點頭,並且轉身拿出手機。
就當女子轉身時,她們看到一名女子走來。俞利不認識她,不過站她旁邊的兩人似乎都露出有點訝異的樣子。
女子走近時,俞利看見她有著優雅的斜分長瀏海;深栗色的長髮略為慵懶地披散著。她穿著一件近乎黑色的深藍色薄長外套,裡面是件鬆軟的灰色薄衣,俞利強烈懷疑那其實只是內搭背心而已;下半身是黑色牛仔褲和靛藍色帆布鞋,整個打扮呈現一種悠閒的感覺。不過,女子好像有點病懨懨的,又或者只是沒睡飽吧。
「妳怎麼才穿這樣?不冷?」金髮女子皺著眉問,但語氣很溫柔。
「嗯,這樣輕便。」對方勾起一抹微笑。
俞利心裡一驚。
這抹微笑裡的自信,和侑好像!
但是又比侑更有氣勢。女子的五官有一種堅毅感,使她的自信看起來就有天生的霸氣。
女子轉向俞利,帶著與剛才不盡相同的微笑稍微打量著她。
「現在和侑玩的話,晚上會很累的。」女子看似輕鬆但是似乎是發自內心的說道。「其實妳應該已經很累了吧?」
俞利一聽,內心深處的憂愁微微的被挑動。即便如此,她仍然報以輕笑:「殺手有資格喊累嗎?」
「妳很盡責。這點我很欣賞。」
「我該說謝謝嗎?還沒請教您是哪位前輩呢,請問您是?」
「這個嘛,反正過一陣子應該就會知道了。我可以理解妳現在的心情,應該巴不得決戰的時刻趕快到吧?難道說妳想要現在就開始妳的great escape嗎?」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選擇的餘地嗎?」
「當然。殺手永遠都有選擇權的。不過最好是想清楚了再選擇。」
「……」
「妳慢慢想吧。在那之前,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妳。不是要打心理戰什麼的……就是聊聊。」
俞利一臉疑惑。「請說。」
「妳上一次覺得自己可能會沒命的任務,是在什麼時候?」
是在什麼時候?這幾個字敲進俞利的心裡。她看著對方炯炯有神的眼睛,彷彿早就知道答案。
很多人說瀕死之前會回溯許多過去的畫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重感冒的關係,那個時候俞利什麼也沒有想起。
只有那冷冽的冰凍感恍然相似,就像當初在黑暗的海裡尋找崔秀英一樣,但是卻比那時更加絕望。
西伯利亞的霜雪,晶瑩得無情。它如此潔白,純粹得像是什麼都不存在。
那就帶走我啊……我為什麼要存在?權俞利虛弱地抽喘呼吸,閉著眼睛在心底低語。
究竟是為了什麼而被生下,為了什麼而活,分手之後她一再問自己這些問題,得到的始終是孤獨和痛苦。就連殺手這個身份,都想要放棄。
就是因為身為殺手,秀英才離開我的嗎?
那麼不要當殺手了,做什麼都行,只要妳在我身邊就好了。這樣不行嗎?
可是……
不當殺手的權俞利,和普通人有什麼兩樣?
如果我不是殺手的話,妳還會喜歡我嗎?
我還會喜歡我自己嗎?
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權俞利躺在廢棄的火車車廂裡,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她將子彈和電池都給了金太妍,意味著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希望。
瀕臨死亡就是這種感覺嗎,秀英?在海裡的時候,妳在想什麼?或許……有那麼幾秒鐘,妳也有想起我吧……
此刻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覺。所有的痛苦籠罩在身上,帶來死神的陰影,即使是殺手也敵不過黑暗的催眠。如果可以,就讓死神帶走吧,醒來之後就會忘記崔秀英,也忘記自己是殺手的這件事。
但是比起那些,她更希望醒來之後發現這些全都是一場夢。沒有西伯利亞,沒有東京灣,而是回到她真正發現自己愛上崔秀英的那一天,她會緊緊抱住崔秀英,告訴她,即使有天她們可能會遇到困難和挫折,也不要放棄。
因為我真的很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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