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如果尹鎮中要的是那個女孩的媽媽回來，那麼即使是權俞利也不可能實現這種事。

她是殺手，不是神燈裡的精靈，更不是決定靈魂去留的死神啊。

安彩瑩只是一個無辜的犧牲者。她美麗而聰明，並且有顆善良單純的心，可惜運氣不好，造成日後的悲劇。

身為李議員的幕僚，負責處理李家的一部份財務關係，常常需要與暗地裡的盟友會面；尹鎮中見過她很多次，對她印象十分深刻。雖然他們差了十歲，但這一點也不構成芥蒂，尹鎮中很欣賞她，甚至在和李家談合作時給了很多方便，就為了讓安彩瑩達成優良的工作績效。

在安彩瑩眼裡，這位黑幫首領是個有企圖的野心家，也是優秀的領導者；他有很多故事、很多壓力，他和一般人一樣，需要被理解、需要有人真心希望他存在，而不只是因為他生在黑幫、必須統領這個偌大的地下組織。

擅長精算的臥底探員林勝佑當然察覺了這一點。在他的腦內程式裡，任何影響結果的變因都會被計算在內。蟄伏了這麼多年，甚至幫助尹氏稱霸所有黑幫，這些等待都是有意義的；只要把安彩瑩這步棋走對，他就可以回到光明世界，過正常的生活，給女兒一個健康穩定的家庭。他不需要一個妻子，但是女兒需要一個媽媽，而他長久以來也都不是一個盡責的好爸爸……

「打個岔，」權俞利半舉起手。「你見過允兒的媽媽嗎？」

「沒有。」尹鎮中搖頭。「林勝佑加入黑幫後沒多久，她就離開他了。那時候林允兒應該才兩三歲。」

「你沒有關於她的資訊嗎？」

「勝佑只說她出國去了，其他不肯談。」

「好吧。」俞利有點氣餒。如果能夠替允兒找到親生母親，或許允兒心裡的結可以解開一點，也不會那麼沒有安全感，但這樣看來她得另尋線索。「你繼續剛才的故事吧。」

尹鎮中喝口茶，繼續用那帶著磁性的嗓音陳述回憶：「精算師最不喜歡遇到的就是意外。像妳們這種職業的人，就是精算師最討厭的人，因為妳們往往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就在一切都已差不多談妥、JESTI和黑幫差一步就會被撂倒的關鍵時刻，一條重大新聞轟動了整個社會。

位在舊城區的高級住宅——李氏官邸，驚傳滅門血案。

包含家族耆老在內，例如前國務委員李載民、前國稅監察官李光智、前陸軍少將李光勇、前外交常務次長李光儀，還有當時的大法官李秀憲、國防參謀李秀烈，以及國會議員李秀和，加上其他家族成員、傭人、正好在場的助理和秘書，總數超過四十人，具慘遭毒手。

數日之內，李家的核心幕僚接連遭到暗殺，警方根本來不及反應。安彩瑩已經算是躲藏了很久的一個，但最終也是難逃一死。利刃刺穿了她的身體，她倒臥在血泊之中，雨水將鮮血沖刷滿地，然後流進了路邊的排水孔裡。

「是……允兒的爸爸……？」權俞利小心翼翼地開口。

「不是他下的手。但是，是他造成的。」

尹鎮中的語氣裡有著強烈的怨恨。

可怕的是，即使懷著如此深沉的憤怒，他卻還能這麼冷靜。

「我把彩瑩藏得很好，但林勝佑找到了她，而且說服她把手上還握有的文件交出來，欺騙她說這是為了幫助我。就在他們碰面那天，他們遇到攻擊，彩瑩受了重傷，林勝佑卻撇下她，自己逃走。」

「到底是誰做的？目的是什麼？」權俞利追問。她並不期待會聽到具體的答案，而且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卻又一時想不起來是什麼事。

「我不知道。」尹鎮中果斷回答。

「你不知道？」

「但這不是很簡單嗎？就算地點不是在保全森嚴的官邸，要做到這種程度，光靠一個人是很難的。只有職業殺手、特種部隊、傭兵，或是受過特殊訓練的探員辦得到。」尹鎮中慢條斯理地說。「如果李家要向敵對政黨靠攏的消息被洩漏出去，想殺他們的人會有多少？每個曾經收過獻金的政客、提供獻金的商人、黑幫，每一方都可能是主謀。所以在不知道誰是敵是友的狀況下，勝佑不能把錢交出去，否則他也會替自己、甚至他女兒惹來殺身之禍。」

「難道不是你做的嗎？我指的是李家的其他人。」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尹鎮中反問她。「政治獻金這件事情傳出去，損失最大的是黑幫嗎？不是。我根本沒必要這麼大費周章。無論白道是誰當家，黑道和白道永遠都有依存關係。但是白道自己會為了誰當家而爭得你死我活，商人也不像黑道可以隨時見風轉舵；他們一旦確定了自己的陣營就很難抽身，這就是為什麼李家會遇到這種事。」

「……」

「懂嗎？」

「噓，讓我思考一下。」

「……」

只見權俞利十指交叉，一面玩著手指，一面低聲喃喃自語了起來：

「現在有兩千萬美金在這裡給一群政客分因為商人和黑幫要想持續獲得利益所以要靠這兩千萬美金讓政客可以掩護他們的行為但是其中一個政客想要出賣他們但是後來被發現了等一下是誰發現的呢為什麼會被發現呢好吧然後他們被殺了奇怪這裡好奇怪殺就殺但為什麼要全家殺光這干小孩子什麼事難道連小孩子都懂政治嗎比我還聰明等等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允兒才對……」

就在這滔滔不絕一陣叨念的過程中，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弄錯了方向。

她太執著於其他那些恩怨情仇、利益糾紛了。

她今天做這些事情是為了和黑幫談判，讓黑幫停止對允兒的追殺不是嗎？結果好像不知不覺被模糊了焦點，一下是政治獻金，一下又是滅門血案。完全是在浪費時間。不論是像這種驚世駭俗的屠殺案、還是政商黑幫之間的複雜往來，回去之後有興趣的話再調查就好了，何必困在這裡苦惱？

權俞利停止揉捏自己的手指頭，狐疑地瞥了尹鎮中一眼。對方依然若無其事地喝著茶。

「借我紙跟筆。」她跟尹鎮中要了文具，潦草地塗塗寫寫。

在她低頭寫字時，尹鎮中帶著高深莫測的笑意看著她，但是她並沒有察覺。

她只知道，從她把林允兒帶回來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被捲進了這個暗潮洶湧的謎團裡；而這個謎團裡，潛藏了更多危機四伏的殺戮。

要想解開這些謎中謎，應該從所有相關的殺手任務開始下刀。

她是殺手，她不會害怕殺戮。

但是她害怕捲進更多的人。

而她最害怕的就是，在這場殺戮裡，她會像尹鎮中一樣，失去所愛之人。

失去林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