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走出補習班大樓，一陣帶著寒意的涼風吹來。權俞利把背包帶子拉起，一扭頭，背帶繞過頭頂，從右肩換到左肩，斜斜的橫越上半身。

單薄的素色V領T恤本來就很合身，背帶壓在前襟，突顯出前胸漂亮的渾圓形狀。

手臂上稍微隆起的肌肉線條，平坦的腹部，緊實的腰線，權俞利有精練健康的身材，是種自然不矯情的美。

而裝著課本的包包掛在身側，看起來似乎不很沉。

隨手拉下繫著馬尾的髮圈，一頭烏亮的長髮解除束縛，在風裡奔放。俞利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簡潔俐落的身影在路口的紅燈下停頓一兩秒，隨即又得到前進的燈號。

燈柱上的小綠人彎腰走著，俞利挑眉望了望它，聳聳肩，稍微挺直腰桿踏上對街的人行道，右轉，在賣煎餅的小攤前拿出錢包。

綠豆煎餅一塊，等會兒再去便利商店買瓶綠茶，這是今天的晚餐。

等待的時候，其他同學們也朝這邊走來，不過她們應該沒有要買。

「嗨，俞利，」金孝淵半舉起手，走進俞利和她打招呼，其他人也一一靠過來。「買煎餅啊？」

「是啊，好餓。」俞利笑笑。

「我們要去吃飯耶，要不要一起來？」

可是已經點了煎餅了，抬起頭來凝視她們的煎餅小販臉上如此寫著。

「不早說，」俞利露出惋惜的表情。「下次早點說啦，再跟妳們去。」

「下禮拜啦，下禮拜！我們下禮拜要去吃烤肉，一起來吧！」孝淵豪氣大方的說著，俞利很喜歡她這樣的說話方式。

「哈哈，當然好，吃烤肉耶！」

「要記得啊！下課不要又自己先跑掉！」

「呵，好啦。」

「那我們先走囉！」

正要說再見，此時煎餅也好了。俞利接過塑膠提袋，裡面的紙袋中裝著剛熱過的煎餅。

「妳要往哪邊走？要去搭地鐵嗎？」孝淵問道，指著地鐵站的方向。

「沒有，我搭公車就行了，在超商前面就有站。」俞利用頭點向另外一邊。

「OK，那下禮拜見！」

「好，bye bye！」

一夥人兒離開了，離開前一一和俞利說再見，包括其中一個身高最高的長捲髮女生。

道別的時候，俞利和她的視線準確的對到了。帶著禮貌的微笑，眼神靜靜的，雙方都是這樣。

她們互相點點頭，嘴上說著Bye，然後各自往各自的路走去，沒有多餘交談，就像是很普通的補習班同學那樣。

俞利記得她。她的名字是——

崔秀英。

俞利上了公車，找了一人座的位置坐下，開始望著車水馬龍的道路發呆。

綠豆煎餅在等公車時早就吃完了，手中的寶特瓶顯得累贅。權俞利把瓶子擱在大腿上，手指有節奏的敲彈瓶身，彷彿正彈著鋼琴似的，她彈著心中響起的旋律。

是首日本民謠，不久前補習班教的，她認為自己唱得不太好，因為對發音總是不滿意。

她想起了那個高高瘦瘦的女生，崔秀英。

崔秀英就唱得很好，發音很好聽。俞利覺得秀英說日語時，有日本女生那種溫柔婉約的感覺。

不過，日本人那種溫順的形象之下，客氣禮貌的成份居多。崔秀英好像也是這樣的，俞利想著崔秀英的那雙眼睛——

雖然真誠溫和，可是又很難看出這個人真正的心思。

其實這樣的眼神交會早已進行過很多次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是從權俞利第一次走進教室裡開始吧，或是她第一次被老師點名、坑坑疤疤用她破爛的日語念了一段課文而窘迫異常時，崔秀英轉過頭來看她，那時兩個陌生的人就隱約將對方的輪廓印在了心中。

權俞利從那天的恥辱之後，就下定決心努力苦練。應該說她一直都很努力，所以她的讀寫能力很好，但是缺少開口練習的機會，真正要念出聲音時就念得很不順。

只是口語能力需要時間累積，沒有這麼快就能看見成效。

後來上課權俞利又被點名。當她念錯一個音而逐漸喪失信心、越念越慢時，她聽見有個小小的氣音和她讀著同一段課文。

循聲一看，是斜前方一名高個子的女生，低著頭，嘴唇微微輕動。

崔秀英，不就是那個全班程度最好的同學嘛。

順著這個引導，權俞利總算完成了朗讀的要求。

這時候她才有心思來疑惑，這個女生之前好像不是坐在那裡的。

不過這是補習班，座位自由選取，換了位子也不奇怪，所以她也沒再想太多。

別說座位自由選取，連今天要不要來上課都沒有嚴格限制。這日語補習班裡多的是一般上班族，有時要加班，有時剛好有別的活動；一周兩次的課程，缺席很正常，全勤的才是難得。

權俞利和崔秀英都屬於難得的那一群。至少從權俞利被編進那個班之後，她倆印象中總覺得對方每周都有來上課。

第一次走進那間教室、和其他人一起學習日語，那是今年春天的事了，而現在都已經要入秋了。

秋天來了，夏天就bye了，さようなら。

公車到站，俞利躍下公車。

氣溫越晚越涼。一陣蕭瑟的涼風迎面撲襲，吹得俞利覺得頭都痛了。

去吃飯的那夥人，現在應該還在餐廳裡吃得全身暖呼呼吧？

單薄的身影走過路口的超市，轉個彎便到了那棟有電梯的舊大樓。

按了五樓，如果可以，權俞利心想，把那些思緒在一樓就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