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權俞利衝上隧道，在隧道口前的大圓洞內看見石壁和地面佈滿金色和深藍色符文——有人觸發防禦陷阱。呼叫她的黑髮魅魔趴在地上，石壁邊有被冰凍的殘肢；這名手下臥在血泊中，右腿從膝蓋處被砍斷，卻仍緊握手中黑色的咒縛鍊不放。

鍊子另一端纏住金髮男魅魔的左臂，他腳下被突起的尖銳冰柱刺穿，雖然想往隧道口移動，但已動彈不得；而且像是被什麼東西從頭重壓，他努力扛著，腰卻還是越來越彎。

兩個魅魔都被重力陷阱壓制住了，金髮魅魔還踩中尖冰劍圍；不過，黑髮魅魔抓住的咒縛鍊可就不是俞利所設的魔法。權俞利立刻看懂眼前的狀況：金髮魅魔想闖進洞窟，黑髮魅魔阻止他，兩人發生戰鬥。

權俞利手一揮，一道月牙形狀的黑影衝向金髮魅魔，將他攔腰砍斷。

上下兩半軀體掉落在地，很快被無形的重力輾壓成扁平狀，擠壓出黏稠鮮血和破裂的五臟六腑。

她解除重力陷阱，撿來黑髮魅魔的斷肢，施治癒魔法替她接回去；那隻被冰凍過的斷腿因為重力壓迫的關係，幾乎已經碎裂壞死了，要接回去魅魔身上實在不容易。權俞利一度想乾脆也殺死這個魅魔，免得還要耗費魔力治療她。

這個念頭才閃過腦海，她就感覺到全身肌膚刺痛起來。

許久沒有產生作用的禁制咒，居然在這時甦醒。權俞利嘆了一口氣，蹲下身開始替那名手下療傷。

黑髮魅魔告訴她，金髮魅魔因為感受到洞窟裡強烈的悲傷情緒，再加上六翼能量的氣息，飢餓之下已經無法再克制欲望，想要衝進去吸飽能量。

「那妳想吃嗎？」權俞利陰沉地問。「六翼的情緒和六翼的能量。」

「我……我不敢。」魅魔回答得驚恐。

「所以是想，只是不敢。」權俞利說。「妳走吧。不用再幫我看守洞口了。」

「俞利大人……」

「我已經治好了妳的腳，現在再給妳一點能量，出去不會被欺負，以後跟人家搶能量也更有勝算。」

「大人……」

「走吧，冬凌。跟我留在這裡沒有未來。」權俞利望著她。「謝謝妳。」

名叫冬凌的黑髮魅魔不再爭辯，跪在俞利面前，親吻俞利腳邊的地面，起身化為一團灰霧飛出洞穴。

權俞利感覺到她的悲傷，只可惜魅魔沒辦法吸取同族人的情緒能量。俞利希望冬凌也能夠察覺她的遺憾和歉意，雖然或許只有一點點，因為她的心早已充滿恐懼與痛苦，沒有太多空間再留給別人。

趕走了手下，俞利對山洞洞口和所有她需要用到的地道和洞穴都再設下強勁的防禦魔法和結界。這應該是最後一次設置這些東西了。

她回到洞窟裡，再度坐回石床邊，望著自己手臂上淡淡的黑色符文，又轉頭看看允兒，內心茫然空洞。

允兒睡得真熟啊。剛才的聲音居然沒把允兒給吵醒。

她爬上床，側躺在允兒身旁睡了。她感覺自己也睡很久，多希望睜開眼睛時，是允兒對她說早安，而不是那些吵雜的聲響。

休兵了兩天的魔族再次來到洞口前叫囂，罵權俞利是看上六翼的叛徒、說她害得大家連天國大陸都不能去，只能困在這塊臭土地；他們罵了種種骯髒下流的話，要權俞利滾去和光之子決一死戰、要她交出林允兒。

他們叫罵很久，丟了幾個小妖來衝撞洞口；小妖被電死在洞口的防禦網上，妖魔們又七嘴八舌罵權俞利沒膽、不敢出來面對面決鬥。不過，他們除了派沒實力的小妖鬼來試探之外，根本沒人敢親自上陣；耗了一天半，最多是減輕了防禦網的電流強度而已。

權俞利完全不應戰。允兒這次一睡，都沒有再醒來；她餵允兒喝了最後一支綠洲恩惠，允兒也只有脈搏稍微變得強勁。

時候快到了。

權俞利靜靜看著，靜靜流淚。

山洞外的魔族開始攻擊防禦結界，洞窟內震動著、轟隆聲持續不絕；俞利無動於衷，牽著允兒的手，視線不離開允兒，只是透過石壁上的魔法連結將能量傳至需要補強的地方，以免結界太早被攻破。

「我本來的確已經放棄了，抱持著如果有一天被抓就乖乖去死的態度過日子。但是，被抓之後，忽然覺得很害怕；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坦然面對死亡，卻還是會想，為什麼我要這樣子就死？不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嗎？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這段話從腦海深處浮現。俞利花了好幾秒才想起這是誰說過的話。

本來以為可以坦然面對死亡，此刻權俞利知道自己也做不到。她問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或是沒做什麼，難道真的必須要跟從某個群體而無法獨善其身的活下去嗎？難道活著就必須要選邊站、不能選自己想過的日子嗎？

縱使允兒來到焦黑大陸陪她，難道她就該為此而滿足？看自己愛的人為了愛自己而受苦、犧牲，她該感到心滿意足，所以兩人共赴黃泉？就連死都要死在她所怨恨厭惡的焦黑大陸？花了多少時間和心血逃出這裡，卻讓自己心愛的人在此喪生？

錯了。錯了。

這一切都不對。全都不對。

不能只是這樣。

權俞利閉上眼睛，化為一道黑影，飛出洞穴。

聚在洞口的魔族們只看見黑影轉瞬間變成一頭咆哮的黑龍，朝他們噴吐黑色魔焰；著火的魔尖叫奔逃，黑龍翅膀掃下來的風卻像刀斧般斬斷他們的身軀。

躲開魔焰的魔族紛紛朝黑龍發動魔法攻擊，但龍怒吼的聲波讓那些朝牠襲來的能量扭曲，還沒碰觸到牠就偏離方向或是分崩離析。黑龍巨大的雙翼表層出現許多赤紅色光球，光球內伸出電流，彼此連結在一起，整雙翅膀很快就佈滿雷電。

牠朝天上高飛，用力張開黑翼，開始在高空盤旋；雲霧被捲入狂風，酷寒的風挾著冰晶，隨著龍飛行的軌跡流轉，宛如在天地之間以冰與風造出一個旋渦牢籠。前來攻擊山洞的魔被困在風牆裡，眼睜睜看著上空兩幅龍翼越來越亮，血紅般的明亮，映紅了天空，照紅了大地──

像是要毀滅天空、毀滅大地，毀滅這冰風牢籠裡的一切。無數狂暴赤雷密集朝地面轟炸，萬鈞雷霆亂無章法，炸裂的聲波使得整個空間都在震動。雷電激起沙塵，血光覆上一層灰濛，從外面什麼也看不見，而困在裡面的魔除了慘叫也無法再多說什麼。

風與雲被撕裂。

地表被震裂。

沒有一個魔倖免。

黑龍俯衝而下，在洞口前又恢復成黑影，竄進洞裡。

權俞利回到洞窟，抱起林允兒。

外面已經沒有虎視眈眈的魔族。遍地灰燼，焦黑屍塊各處散落；遠處一大支飢餓的弱小魔族正往這裡趕來，這對他們來說可是一場盛宴。

權俞利不管那些。她飛向天空，撕開空間，從裂縫裡衝出焦黑大陸，才到達迷障海域又粗暴地扯開另一個空間門；發現出口還是在迷障海域內，她就繼續埋頭往下一個空間門衝刺，直到脫離那渾沌的環境，周圍的能量分佈穩定，她開啟最後一道門，摔進山泉精靈正在開深夜派對的小池塘裡。

山泉精靈頓時恐慌，尖叫著往岸上競相奔逃。

「這是什麼？！怪物？魔？這是什麼魔！」

「快逃啊！喂，我的衣服呢？！」

「等、等一下，好像不是怪物……」

「是人類嗎？可是好臭噢──」

「救她。」權俞利搖搖晃晃站起來，雙臂捧起允兒的身軀，走向那些嚇得魂不附體的山泉精靈，嘶聲說道：「拜託，救救她……」

前排的山泉精靈認出是俞利，全都愣住；後排的精靈還沒看清楚她是誰，她雙腳一軟，跪在泥濘的池岸邊，剛放下允兒的身體，就昏了過去。

山泉精靈們紛紛圍了過來，花妖和樹仙聽見騷動也都前來查看。

月光下，他們看見權俞利趴在林允兒身上；林允兒的氣息沉緩，權俞利則相反，疑似因為過度勉強使用魔力而呼吸淺短。

唯一相同的是，如果放著這兩人不管，兩個都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