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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了。

權俞利內心的第一個想法是這個,但是秀英知道了什麼,她腦中也沒有多清楚的概念。

秀英在吻她,還坐在她身上。剛剛不是才說「今天有點累」的嗎?這又是怎麼一回事?而且秀英通常不會這麼積極主動。

以前她們有衝突或誤會的時候,秀英也沒有這樣過。秀英唯一能這麼主動的狀況就是心情極好、極度亢奮,那通常是節日或喝了不少酒才會如此。而今天什麼也不是。總不會是腳傷紀念日吧?

再者,她也不覺得秀英此刻是開心的。她甚至從秀英的動作力度裡感覺到惱怒。

「秀英……」

「怎樣?」

「……不,沒事。」

俞利打消追根究柢的念頭,轉而認真面對秀英的反常。秀英原本就比她高,此時坐在她身上,那居高臨下的氣勢令她很難抵抗。

似乎也沒有抵抗的必要。就這樣吧。秀英想做什麼都沒關係。

但秀英只是吻她、脫了她上身衣物、讓她躺下。正當權俞利以為秀英還要做些別的什麼或是繼續褪去她另外半身的衣物時,崔秀英卻憂傷地低頭注視她,什麼也不做。

髮絲垂下來,輕觸她臉頰與鎖骨上的肌膚,刺刺癢癢的。

「妳老實告訴我,」崔秀英說。「九年了,是覺得無趣了嗎?」

「什麼……?什麼意思?」

「每天面對同樣的工作,每個禮拜和同樣的人見面約會,很無聊吧?」

「不是。不是這樣。」

「我們在一起九年了。我只想知道妳現在看著我,是不是跟九年前妳跟我告白的時候說的一樣──不論世界怎麼樣,只要看見我就會覺得很美好?」

權俞利頓時愕然,而且傷感。

秀英還記得她九年前說過的話。她還以為當初緊張又結巴所說出的話早就被淡忘,連她自己都很難仔細勾勒那時的光景,更遑論說那些話的當下她腦海裡其實相當空白。那些並不是準備好的說詞,而確實是當時的真切感受,幾乎沒有經過雕琢。

對。她忘了。被她遺忘的事物太多了。還有那些雖然沒忘但也並未付諸實現的誓言,有說出口和藏在心底的,都像她對事業的理想那樣,只能永遠是理想。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有些做不到的事、無能為力無暇顧及的事,如果不埋葬在心底,每天想起的話,只會令人感到既痛苦又窒息。

「回答我。」秀英打斷她的沉默。

「只要看見妳,」權俞利緩緩地說。「就覺得日子還是能繼續下去。」

「但是妳不快樂。」

「那不是妳造成的。」

「幫不了妳,讓我覺得很無力,覺得自己很沒用。妳要知道我也有自己的壓力,我也會有情緒。我不想加重妳的負擔,」秀英邊說邊流淚,別過頭,並且從俞利身上移坐到床緣。「但是我漸漸猜不到妳在想什麼,我們越來越遠,而且感覺我在妳心裡好像越來越不重要。老實告訴妳,我害怕妳會丟下我,怕妳膩了,或是不需要我了。所以如果會這樣的話,拜託妳留給我一點尊嚴,先讓我知道妳到底還愛不愛我,讓我知道我到底輸給了什麼,為什麼,我滿足不了妳嗎……」

秀英說不下去了,側頭看著他方。

權俞利坐起身,從旁邊拿取剛才被脫下的襯衫穿上,隨意扣幾顆扣子,還不小心把扣子和扣眼對錯,但她也不打算重扣。

她下了床,繞過床尾,到秀英身旁坐著,右手去牽秀英的左手。她很怕秀英會甩開,但幸好沒有。兩手交扣握著之後,她又把秀英的手拉近自己,用雙手包覆著秀英的手心手背。

「我跟妳保證,什麼事都沒有。」

「……」

「我還愛妳。」

「還愛嗎?」

「對不起,讓妳擔心這種事,但是拜託相信我。我絕對不會丟下妳,而且,我也絕對不會讓妳離開我的人生,無論如何都不會。」

「我從來就沒想過要離開,權俞利。」

「我也沒有。」俞利頓了一頓。「在我心裡,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妳,秀英。雖然我現在有點討厭這個世界,如果我會再次覺得這世界仍然美好的話……那應該也會是因為妳。」

妳這自私的傢伙。與此同時,俞利在心裡暗罵自己。即使如此,她認為自己並沒有在說謊。她確實是這樣想的。

「萬一不是呢?」秀英回問。

「不是什麼?」

「萬一我沒辦法讓妳再喜歡這個世界,萬一能讓妳打起精神面對生活的人不是我?」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知道我的未來在哪裡。」權俞利垂下肩膀,愣愣直視前方。「現在,我每天都覺得很茫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到什麼時候,或者到底在堅持什麼。唯一確定的是妳還在我身邊。我們雖然不能有什麼正式的婚約,也不會受到太多人──甚至是我們親生父母──大概都不會祝福我們,但我心中所想的未來,每一個階段,都不自覺把妳放進去了。所以不管我是不是喜歡這個世界,不管世界變成什麼樣子,只要還有妳……」

她握緊秀英的手,輕輕嘆了一口氣。

崔秀英沉默,彷彿在推敲權俞利這句未竟的話語有什麼含意。

隔了很久,她們都沒有人出聲,直到秀英用幾乎是哽在喉嚨的沙啞聲悄然再次開啟兩人的言語。

「今晚就當作是我無理取鬧吧。」

俞利望向她,眼裡情緒複雜,令人捉摸不清。

「只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又扭到腳,忽然很煩躁而已。其實我希望妳今天晚上會來,但是不想給妳造成麻煩,而且,我希望是妳主動想來。對不起,我測試妳。但妳來了,我真的很開心。」

秀英微蹙著眉像是勉強忍住眼淚,方才掉淚的淚痕還未完全消逝,好似在提醒權俞利,秀英的溫柔包容過她多少的自私和冷酷。

權俞利探頭過去親吻崔秀英,一開始秀英雖然不為所動,不過很快就棄守。

後來,秀英必須得再沖一次澡。秀英洗了很久,權俞利等到很想睡覺,但又擔心秀英腳傷不方便,只好硬撐著保持清醒,何況自己也還沒洗澡。

她坐在床上回想兩人剛才所說的話語。

縱使生活遭遇瓶頸、厭倦工作,是因為有秀英所以才沒有失去最基本的節奏。她九年前表露的情感,被秀英當成人生目標一般奉行著,這也是她從沒想過的事。

她原以為只有自己把秀英視為信仰;原來,她在秀英心中也是這樣。一旦體認到這一點,好像就有力量能夠穩住腳步,不再沉淪也不再踉蹌,跌倒了也能再站起來。有些意志堅強的人天生就有這樣的力量,而她沒有,她的這股力量來自秀英,此刻也只能來自秀英。多於秀英以外的任何力量,最終都只會反噬於她。

她起身去拿手機,傳訊息告訴允兒她這幾天晚上不會回公寓。

冬天要來了,夜晚風很冷。如果她的感覺正確,以作為朋友的立場,不希望有任何人做無謂的等待。

就這樣慢慢地讓多餘的妄想和熱情隨著時間降低熱度、抑制火花吧。不要冷到結凍,但是也不會有走火的危機,行雲流水般從容相處。希望能夠維持這樣的情誼,細水長流……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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