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時間到了。

權俞利正打算將身上的林允兒放下時，林允兒早就也醒了。

她們沉默地離開床舖，各自先去盥洗、更衣，然後交換。

除了在浴室裡之外，她們沒有人打開電燈。在陰暗中面對痛苦，比讓痛苦暴露在光亮之下來得仁慈。

權俞利將她睡覺時穿的上衣留在了床尾，拿走林允兒換下的衣服，摺好放進運動包裡。

她拉開陽台前的窗簾，天色朦朧，濃霧似乎籠罩了整座城市。看樣子，這大霧還會持續好幾個小時才會散去，比她所剩的時間還多。

林允兒站在她身後，她不知道允兒是否和她一樣羨慕這些霧靄。

她轉身去玄關穿好長靴，走回沙發上坐著，等待六點整來臨。林允兒拿來幾個小玻璃瓶，是山泉精靈給的飲料。她們碰杯，各喝掉一瓶；餘下的，允兒替俞利用小帆布袋包好，放進她的包包裡。除了精靈飲料，允兒還放了昨晚她偷偷藏起來的巧克力片和棉花糖。

時間非常殘忍。

權俞利站了起來，繞出沙發，走到客廳與矮櫃之間的空曠處。那約略就是她從電氣石裡掙脫出來後倒下的地方。

她看看臥室的那張床，看看廚房和小餐桌，看看她最初闖入這裡後把允兒壓制住的那面牆，看看玄關和門口，看看坐在沙發上不動且面無表情的林允兒。

林允兒注視著時鐘。六點還沒有到，還有兩分鐘，還沒有到……她起身走到權俞利面前。

「我想從那邊切空間門走。」俞利指指落地窗前。

「我知道。」允兒平靜地回答。

「妳要好好照顧自己，情緒……要藏好，保持穩定。」

林允兒點點頭。也許是因為她讓權俞利吸走了很多悲傷，她的心情現在比自己想像中還要沉靜。沉而空洞，靜而死寂。

只有顫抖的身子騙不了人。權俞利張開雙臂輕抱她的那一刻，她的眼淚立刻盈滿眼眶而滑落；兩滴淚水劃過她的臉龐，她把頭靠在俞利肩頸邊，雙手緊緊摟住權俞利，揪緊權俞利背後的衣服，把其他眼淚都忍下來。

權俞利瞬間就感覺到那些悲傷如同允兒的緊擁一樣纏住了她。林允兒什麼都沒說，但她知道允兒是多麼努力在壓抑、忍住心中真正想說的話。

她從來都鼓勵允兒不要壓抑，但是今天不行。允兒一定也知道這一點。

「我愛妳，允兒。」她只能這樣對林允兒說。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無助地抬頭望向時鐘。

六點整，到了。

林允兒卻不放手。

「俞利……」

想說些什麼，卻都說不出口。

「妳愛我嗎？」權俞利輕聲問。

「我愛妳，這輩子只有這麼愛過妳一個人……」林允兒回答。好不容易硬生生吞回去的眼淚又有了要衝上眼眶的躁動。

「這樣就夠了。」俞利撫著允兒的長髮。

悲傷的情緒像是藤蔓，逐漸攀爬而上，將她們綑綁。權俞利從來沒遇過這樣有自主能力的情緒能量，彷彿那能量確實是有生命的。

可是，這樣是不行的。她知道允兒仍然盡力抑制著這些情緒，於是她也直接抽走現有的大部份情緒能量，使纏繞她們的藤蔓鬆脫，同時在身後的落地窗上開啟空間門。

玻璃宛如從中央熔開，出現一個夾雜青紫色電流的黑洞。

「妳是我的初戀。永生永世，都只願意愛妳。」權俞利在林允兒耳邊說道。「我一定會再找到妳。」

那一瞬間，允兒的眼淚落下，手卻放鬆了。權俞利稍稍將她從自己身上推開，再看一眼允兒美麗卻悲苦的容顏，捧著那張臉深深吻著，放手，轉身走向黑洞。

林允兒眼睜睜看著權俞利的身影逐漸化為一片一片深紅色微光，宛如玫瑰花瓣朝黑洞裡飄去。俞利的身體越來越淡，她回頭凝視林允兒，林允兒濕潤的雙眼和兩行眼淚令她也模糊了視線。

「再見。」林允兒看見權俞利的嘴型這樣說完，然後就消失在屋子裡。最後一瓣紅色輝光飛進黑洞裡，她往前踏了一步，身體卻顫抖著將自己釘住。

黑洞在她眼前縮小，玻璃恢復原狀，林允兒的眼淚奔湧而出。

她哭著將屋子裡那些為權俞利設置的防禦法術和結界通通撤除，只留了一道最基礎的防護膜和空間擬態。

撤回那些能量之後，她往前走到落地窗前，手貼上那塊玻璃，望著佈滿霧霾的陽台，淚水仍不斷流下。她從來不認為自己這麼會哭。

直到最後一刻心中仍然帶著一絲微渺的渴求，希望權俞利拒絕離開，決定留下；即使是現在，心裡也希望權俞利忽然出現，說不走了。

多麼自私。明明知道這不可行。

轉身看看時鐘，六點十五分三十六秒。

權俞利不會再回頭了。

允兒走向權俞利曾經跪著為她回溯過往的那個沙發扶手邊，緩緩屈膝讓自己跌坐在地，倚靠著沙發；她在自己周圍設下無聲結界和隔離結界，開始放聲大哭。雖然放聲大哭，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就像啞吧一樣，無論怎麼痛苦，都沒有人會聽見，連她自己都聽不見。

卻彷彿知道自己正用怎樣難聽的哭聲、怎樣難看的哭臉在承受她被撕裂的情感。

她失去過親人，失去過摯友，而今連此生最愛的人也不能留住。

愛不能戰勝一切。

這世界又有什麼資格要她不能悲傷、不能流淚？

我的痛苦，你們明白嗎？

她彷彿如此哭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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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g：Infection 

演唱者：鬼束ちひろ （鬼束千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