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一個擁抱能夠改變什麼？其實威力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戲劇化。

權俞利不會因為一個擁抱就破除多年來的魔障，如此冷靜深沉的她知道如何束縛自己，雖然也許這樣的束縛沒有太多正面意義。

「是，我是有點喜歡妳。但是我沒有把握能一直愛妳。妳值得更好的。」

她給崔秀英的，就是這樣一封回應。

「妳難道不是個專情的人嗎？」不久之後手機裡收到這樣一條簡訊。

俞利揉揉眼窩，捏了捏鼻梁，又傳了回去。

「我總有一天會離開的。」

那夜，兩人在各自家裡，闔上濕潤溫熱的眼，在激昂的傷感中矇矇矓矓的躲進夢鄉裡。

過了那夜，一切似乎都恢復到從前的樣子，但也似乎都和從前有所不同。

權俞利照樣是那般不冷不熱，眼裡帶點玩味的興致觀看周遭，唯一會讓人覺得她有點慌張的狀況就是被日文老師點名念課文的時候。

而崔秀英，表面上看起來是沒有什麼改變；實際上，有細心留意的人就會注意到，不論是長髮的髮型或指甲油的顏色，崔秀英比以前更在乎那些枝微末節。她的身材本來就是很好的衣架子，這些小地方算是錦上添花。對崔秀英來說，最重要的不是那人有沒有注意到那些陪襯的裝飾——她知道以那個人敏銳的眼睛，一定不會忽略——但重要的是，要讓那個人目光，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即使只是看著也好，就算沒有任何行動，透過那道注視，她就知道自己在權俞利心裡起碼還有塊小小的一席之地。

有日文課的日子、和同學們一起聚餐的時間，她們兩個幾乎就跟以前一樣，禮貌性的寒暄、偶爾一搭一唱、正常應對，旁人看不出來她們之間有任何情愫存在。

沒有日文課的日子，通常是星期天，崔秀英會找權俞利出來，權俞利也不會拒絕。喝咖啡、逛書店、看展覽、看電影，很普通的活動。她們或許沒有顯得太熱絡，但總是很專心的注意對方手上正拿了什麼書，或是盯著哪一幅畫瞧很久。

趨於平淡的相處，誰也沒有再提過感情方面的事。

雖然這種付出會令人疲憊，只要看見權俞利的目光還會停留在自己身上，秀英就認為還不需要放棄。

口が嫌だと言っても 体は正直なものだ。秀英有時很想這樣吐槽權俞利。

妳這口嫌體正直的傢伙。

不然妳那種像個單純的小孩一樣充滿認真關心和喜愛的眼神又是什麼？

然後被發現的下一秒就會立刻換成一付很酷很帥、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權俞利，妳的演技真的好爛喔。

每當想到這裡，秀英就會低下頭，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冬天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像雪一樣純淨。

不知道是初雪是在什麼時候來臨的。誰也沒有留心這件事。是直到某天崔秀英注意到權俞利肩膀上的一小片積雪時，才驚覺原來今年的初雪已經過了。權俞利這個傢伙，不論雨水還是雪花都慷慨出借自己的肩膀來乘載。要到哪時她才會更懂得要照顧自己的身體一點呢？

聖誕節的時候，崔秀英給權俞利送了雙手套。她實在看不下去權俞利身上的衣物總是秋裝的禦寒度。權俞利不喜歡厚重的衣服，就連圍巾也很少使用，自稱那一頭長髮披散下來，比圍巾更保暖；手套也不戴，說是這樣不夠靈活。因此秀英送的是半指無指洞手套，黑色，針織的，編織得很精緻，像希臘柱式的圖樣那般優雅好看。

重點是權俞利收到禮物的反應，實在經典到崔秀英每次回想就不禁想笑。

「那個，我沒有準備東西送妳耶……」

「唉，妳難道覺得我還期待妳有準備嗎？」

「……」

「開玩笑的啦。等一下的咖啡妳請客。」

一整個晚上權俞利都唯唯諾諾的，對崔秀英的任何要求即使無奈著臉也乖乖接受。崔秀英覺得難得這樣聽話又弱氣的權俞利真是可愛極了。

那天是星期三。權俞利記得，百貨公司十六樓的咖啡館，當月壽星免費贈送一杯飲品。

她是十二月生的，所以嚴格說來，她根本沒有多花錢。

聖誕節前後幾天的店很難預約。就連這咖啡館也是崔秀英訂到的位子。權俞利一向以為自己心細，但是現在她覺得崔秀英比她更厲害。

就像聞著瀰漫在四周的花香，沉迷在那美好溫暖的花海中，不知不覺越走越深，走進了一個美麗的陷阱裡；有秀英陪伴的時光交織成一張緻密的網，輕輕柔柔的纏住她。

這是冬天從來不會有的氣息啊。為什麼此時她感覺到了呢？

不久，新年到來。跨年的那個晚上她們沒有一起出去；她們各自待在家裡看直播的音樂特典，並且在網路上向對方說了新年的第一句——新年快樂。

然後俞利問秀英下午會不會在家，她會經過那一帶，要不要出來喝個飲料散散步。

天氣很好，不過冬天裡氣溫依然不高，她們在秀英家附近的連鎖咖啡店裡喝了點東西，隨意聊著最近的連續劇和社會新聞。

權俞利陪她走回家。同樣在每次道別的地方停下腳步，將一個裝著深紫色方盒的硬質紙提袋交給秀英。

「這個，送妳。」

「嗯？為什麼？」秀英心裡訝異，但是一臉淡定接過。

「新年禮物。」

「從沒聽過新年送禮物的。」

「妳送我聖誕禮物，我送妳新年禮物，所以打平。」俞利回答得理所當然，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就這麼不想欠我啊？」

「唉唷，不是這樣……」

秀英當然知道不是這樣，只是很想調侃俞利而已。權俞利好像很惦記這件事，這樣很好，因為，就是要讓她隨時都想著，想著崔秀英這個人……

禮物是一條絲巾，黑色為底，用深淺不一的沉靜藍色渲染出宛如銀河一般的繁星和星雲，高雅且神秘。

過幾天上日文課的時候，權俞利看見從公司直接來上課的崔秀英圍著那條絲巾。搭配較為幹練俐落的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裝外套，果然很適合。

崔秀英也看見權俞利手上的針織手套。配著俞利平時習慣的簡約中性風格，相當有型。

那堂課上，神谷老師覺得權俞利當天的課文念得格外流暢。不過老師似乎沒有注意到，班上有個同學用手微微撐著頭，手指擋住了嘴唇；被擋住的唇角勾著淺淺的角度，是連當事人都不自覺的微笑。

一個擁抱沒有造成完全反轉的效果，但或許有效阻擋了秋天的蕭瑟完全轉變為冬天的凜冽。崔秀英在等。她不期望權俞利身上的孤寂感和防衛心會消散，她祈禱的是她能夠像從前的鄭秀妍或現在的林允兒一樣，進入權俞利的心；如果她能有那樣的光芒，如果能夠讓不願再愛的權俞利回心轉意的話——

到那時候再踏進我的心，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