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秀英站在角落暗處望著權俞利，注意到俞利腳下穿著拖鞋。腳底有水泡時，穿不穿鞋是件很兩難的事。穿了鞋，走路的時候腳底和鞋面摩擦，破掉的水泡會很痛；不穿鞋，地面太髒，傷口又容易感染。水泡雖然不是什麼嚴重的傷，卻會帶來很大的困擾。

何況那些磨破的水泡幾乎遍布了整個腳底。

權俞利就這樣拖著腳步，用極慢的速度前進。走廊燈昏暗，但是秀英還是可以看到俞利咬著牙的表情，還有那倔強的眼神。

那雙眼裡有沒有因為疼痛而泛淚，秀英不知道。光是那個身影，就足以讓她為之動容。

她沒有上前去攙扶權俞利，沒有演出一場患難真情。她只是暗中跟了俞利一路，看著俞利抵達茶水間、把水瓶裝滿水，然後又這樣忍耐著不適，走回宿舍房間。

之後幾天，新生晨間訓練的時候，崔秀英帶著自己的早餐，坐在可以遠遠俯瞰操場的窗台邊，一面吃飯，一面觀看下方那些稚嫩的殺手練習生跑操場，一圈又一圈。

本來跑在最後的那個傷兵，不斷地進步著，每天都比昨日更快了一點，終於……

「喂，妳在發呆呀？」俞利鬆開抱著秀英的手，稍微翻起身子盯著秀英看。

如此一來，兩人就形成了極微曖昧的姿勢。秀英躺在俞利身下，她們四目相接。

望著俞利的眼瞳，秀英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那雙眼睛還是那麼美麗，但此時她卻有點讀不出來俞利的想法和情緒。

而確定喚回秀英的注意力之後，俞利呵呵一笑，重新躺好。這次她沒有再伸手抱秀英，而是雙手環胸，若有所思地仰躺在秀英旁邊。

「所以說，人還是很不值得信任的，對不對？」俞利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起話來。「即使是無冤無仇的人，都會因為好玩而欺騙別人呢。就連朋友都會趁妳不注意的時候搶走妳的寶貝。世界上到底還有什麼可以信任？」

「俞利？」秀英察覺了俞利語氣裡的異樣，起身專注地聽著。

「我一直都學不會爾虞我詐。即使再努力，如果學不會說謊和作弊的話，就無法生存下去嗎？」

「不需要。妳不需要這樣，俞利。」

「是嗎？」

「妳是遇強則強的人。只要保持這樣的妳，就不會輸給任何人的。」

「可是這樣好累呢……一直向前奔跑的人生，什麼時候才能夠停止？」

「想休息的話，就停下來吧。」

「不行。一旦停下來，就會輸了。」

「輸給誰？」秀英越聽越奇怪。

「如果輸了，就會失去允兒，所以我不能輸。」

所以，俞利指的是輸給太妍嗎？

「俞利，不要胡思亂想。既然妳現在回來了，就好好陪伴允兒吧。妳不會失去她的。」秀英不禁拉住俞利的手臂鼓勵她。

「秀英，我打得贏嗎？」俞利轉頭看著秀英。

「打得贏誰？太妍嗎？」

「不是。」

「那是誰？」

「……」

「俞利，到底是誰？」俞利越不說，秀英越緊張。她想起了剛剛俞利說要接受考試，飛快地思索著，應該是和這次黑幫任務有關。「俞利，妳和黑幫做了什麼約定？妳要接受什麼試驗？妳和他們打賭了，是不是？」

「不論是什麼，我都會贏的。允兒，要等我，等我……」

俞利沒有回答秀英的問題。她轉身緊抱秀英，把頭埋在秀英懷裡，不斷重複同樣的話。雖然俞利嘴上一直說自己會贏，但是秀英感覺得到，俞利在發抖；俞利很害怕，就像個渾身是傷的小流浪犬，不僅對周遭感到害怕、不信任，還很虛弱、寂寞。

她從來沒有見過俞利這個樣子。

因此她也不知所措，只能抱著俞利，輕拍俞利的背，柔聲安撫著：「俞利……俞利，妳會贏的。妳是第一殺手啊，妳是最厲害的，嗯？」

漸漸的，俞利靜了下來，不再說話，但仍然把秀英抱得死緊。秀英低頭看俞利瑟縮在她的懷裡，似乎是睡著了，才暫時鬆一口氣。

可是她又立刻察覺不對勁。她挪動自己的身體，稍微把俞利翻開；俞利抓她抓得很用力，她又不敢太粗魯，以免驚醒俞利。

這力道實在太不尋常，秀英有點緊張。無論她怎麼推，俞利都像是沒有反應似的。她推了又推，最後雙手一起使勁從俞利的肩膀和腹部同時出力——

俞利往旁邊一倒，右手無力癱到床緣外，翻開來的身上全沾滿怵目的鮮血，衣服上有刀痕、有彈孔，而俞利的臉毫無血色，眼睛睜得大大的，擴張的瞳孔裡一片漆黑，黯淡無光。

「啊——！」秀英大驚，尖叫了一聲，隨即連聲呼喚：「俞利！俞利！妳醒醒，俞利！」

不論她怎麼叫，俞利一點反應也沒有，看起來就像是……

「俞利！俞利！不要……俞利！妳醒來！權俞利！」

「秀英！」順圭聞聲衝進房間裡，看見秀英驚魂未定地坐在床上，直直望著床邊，並且劇烈喘息。

秀英抬頭，看見來人是順圭。「順圭，我……」

順圭趕緊走到床邊，握住秀英的手。「妳在叫俞利。俞利怎麼了？」

「我剛剛……夢見她。」

順圭霎時鬆下緊繃的肩膀。「她怎麼了？」

「她，她流了好多血。她，她……」

「是夢，只是夢，不要胡思亂想。」順圭摸摸秀英的頭，又摸摸她的臉。

「突然做這種夢，我有很不好的預感。順圭，妳查一下俞利在哪裡好不好？拜託Narsha歐膩想辦法查一下！」

「我……」順圭本來不想答應，可是看到秀英這樣著急，她又無法狠心拒絕。

幾人之中，順圭最無法拒絕請求的就是秀英。她面對其他幾人一向很果決，而徐玄則是很少請託什麼；只有在對方是秀英的時候，她總是沒辦法那麼鐵面無私。

或許是因為她在心底深處，認為秀英是這些殺手裡最善良的人吧。

「好吧，妳先冷靜一下，我問問看。」

「有什麼消息……」

「一定告訴妳。」順圭站起身，望著秀英猶豫了一下，伸手拉過棉被蓋住秀英的長腿：「……躺著，再睡一下。」

「我——」

「睡吧。」

順圭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走向房門。

輕輕帶上門之後，房裡房外，兩人同時露出了擔憂無奈的神色，低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