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尹老大給了三個兒子一人一個任務，尹泰俊的就是抓回林允兒，尹泰秀是攻擊鄭西卡和黃帕尼……」記憶裡響起了這樣一段話。

思緒快速流轉之時，俞利的視線輪流在每一行字上聚焦。「暗殺文仲勝」、「JH購物中心傭兵團事件」，看似沒有關聯的兩件事，卻令她恍然想起了這件事。

雖然當天因為吸入藥物而有點神智不清，但是她隱約記得在那個書房裡，荷拉冒險透露給她的情報。

尹鎮中本身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要殺允兒、西卡、帕尼的意思。她們六個之所以接到保護任務，是兩個理事在防範其他別有二心的小股東，而不是黑幫。黑幫會扯進這件事裡，主要其實是因為俞利救了允兒的關係。

這是兩條不同的線，權俞利則不巧成為了兩線之間的交點。

「妳的出現改變了我的想法。」尹鎮中深邃英俊的輪廓像是不帶感情的石雕一般，冰冷又堅毅。「我想要殺死妳。我想看看林勝佑的女兒，林允兒，會不會因為失去所愛之人而痛苦悲傷；我想看看求生欲望一直這麼強烈的林允兒，會不會因此失去活下去的意志。」

瘋子。權俞利冷眼看著尹鎮中。

「這些年，我們不是沒有抓到林允兒過，但她總是有辦法脫逃。她對於生存的執著，比我所見過的任何人都強得多。林允兒就是一隻足智多謀的豹，妳就像是一頭狼。妳們都是猛獸，但是她可以比妳更狠。」

俞利不假思索就否定他的說法。「我以為兩者等級是差不多的。」

「狼，其實是一種社會性很強烈的群居動物，就像妳一樣。妳受到教條和倫理的影響，有著一股浪漫，相信只要努力，生命就能變得美好。我沒猜錯的話，妳是個自我意識很重的英雄主義者，但是如果遇到妳認定的人，為了她，即使毀滅這個世界也無所謂，包含毀滅妳自己在內。無藥可救的拜倫式英雄主義，妳就是這樣的人。」尹鎮中緩緩地剖析權俞利的性格，像個深不可測的心理學家。

擅長談判的心理學家。

權俞利對此覺得很不舒服。殺手不喜歡被摸透，尤其對方還是一個立場敵對的角色。

寧可什麼也不要聽進去，只要相信自己心中的信仰就好。

但是……

「林允兒就不一樣了。她一直都只有自己一個人，只有自己能夠依靠。她沒有所謂長遠的人生計畫，因為她時時都活在威脅之中；某部份的她知道如何該保護自己，某部份的她則是個即時享樂主義者。她會滿足自己的任何欲望。

妳的出現實在太完美了，妳不但給了她安全，也給了她快樂，而且妳——不會輕易消逝。對她來說，簡直就是老天送給她此生最棒的禮物——喔，而且還是加碼過的大禮。妳認為我有說錯嗎？」

說完，尹鎮中對她露出了嘲諷的微笑。

權俞利既沒有打斷，也完全沒有反駁。

他讓俞利感覺自己像是在和李順圭說話。尹鎮中和順圭一樣，都有那份冷靜和冷酷，從他們口中說出的話就像是一把利刃，準確地游走在骨肉之間，將血肉一塊塊剔除，肢解著人心的防禦。

「妳覺得她愛妳，就像妳愛她一樣嗎？我敢說，妳給她的那種保護和依賴，才是她緊抓不放的理由。如果有人能夠比妳更強，更能讓她快樂，那妳就會被取代……」

「夠了。」

權俞利感到動搖。她心底的某一部份很清楚，眼前這個黑幫老大把她一直不願多想、一直不願承認、一直感到不安的事情明明白白說了出來：她在允兒心中，是會被淘汰的。

無論她多麼愛林允兒，無論她的身體和靈魂多渴望林允兒，現在的她，不是林允兒的唯一。

她把林允兒當成了超越時空的永恆，但林允兒只是把她當成了一時的救贖。雖然同樣都是信仰，但權俞利臣服於無窮無盡的宇宙，林允兒只是看著此時此刻的人生。

所以，自己是隨時會被捨棄的。權俞利想起了金太妍，還有林允兒在金太妍懷抱裡的畫面。

每次想起，都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原來，她是可以被取代的。她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樣獨一無二。

她甚至忽然希望尹鎮中可以告訴她，金太妍又是個怎麼樣的人？她要怎麼樣才能贏過太妍，霸占允兒心中的地位？

這是她無法從李順圭或是徐玄那裡得到實質回應的困惑。

而看見權俞利的神色，尹鎮中的心裡已經響起了勝利的號角。

只不過，戰爭還沒有結束呢。

「妳也不需要擔心，因為目前為止似乎沒有人比妳更強了。到目前為止，妳已經證明妳有能力破壞黑幫的各項產業，有能力挑掉一整個幫派，傭兵團也不是妳的對手。妳做了這麼多，林允兒一定愛死妳了吧？所以，我想要殺死妳。就像我失去彩瑩一樣，我會一個一個殺死林允兒身邊的人，也就是妳的朋友們；不過，我最想殺的還是妳，因為妳是最強的，妳在她心中是最重要的。我想要看林允兒失去她心愛的人，看她為此痛苦不已。如果勝佑地下有知，我希望他最好也看著這一切，看他的女兒怎麼為他贖罪。我要殺死妳，結論就是這麼簡單。」

目前為止似乎沒有人比我更強……事情並非如此。這個世界上，在允兒心中，或許還有一個人，和她權俞利一樣強大。

她真希望這個黑幫首領可以告訴她，她和金太妍，到底誰比較強大。即使是來自敵人的肯定，在這時候似乎也都能成為一種鼓勵和安慰。

權俞利眼神複雜地看著尹鎮中，這個膽敢在一位殺手面前說要殺死她的黑幫老大。

從前她會對這樣的人感到憐憫和可笑，因為作為一個殺手，她有殺手該具備的優雅和驕傲。

但是現在她只能做出這種五味雜陳的反應，即使她努力加強戒心，把自己的思緒嚴密封閉。

她不是害怕，她只是陷入了一種陰暗的想法，因為尹鎮中剛才的某一句話。

「看她會不會為此痛苦不已」。

會嗎？

如果她死了，允兒為此痛苦不已，她會很心疼的。

但或許，會有一點點小小的開心。

可是然後……太妍就會陪在允兒身邊。

於是她們可能會在一起。

結果只有我失去一切？

我會被遺忘嗎？

權俞利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短刀，將刀刃抵在尹鎮中的脖子上。像一道靈巧的閃電，將時間瞬間凝結於冰冷的刀口，隨時可以撕裂任何空間。

「你想要殺死我？你想要殺死一個殺手？」權俞利冷笑，眼神幾乎是前所未有的陰狠。

「別急。」尹鎮中卻仍然氣定神閒。「我有一個提案，要聽聽看嗎？」

權殺手沉默漆黑的眼瞳裡，閃動著如刀鋒一般凜冽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