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秋天，不怎麼喜歡呢。太寂寞了。

曾經說出這種話的自己，已經不再這樣說了。

現在不討厭秋天。

因為太寂寞了，可以寂寞到覺得自己不存在。

或許還喜歡這樣的秋天吧。

論文字數和日語能力都以蝸牛上樹的速度爬行著，盼望能在這棵樹枯死之前爬到頂端。俞利和崔秀英的熟絡程度則完全停滯不前，倒是和金孝淵交情越來越好，不時在line上說些閒雜話，偶爾還會一起去逛逛街、喝喝小酒。

俞利曾經在金孝淵的Facebook那裡看過崔秀英出現，但通常只是說聲呵呵、哈哈之類的話；游標在崔秀英的名字上點一下，每項功能都被設置了好友限定，因此什麼也看不到。

人物頭像是崔秀英抱著一隻小白毛狗的近身照。權俞利盯著那張圖好一陣子，堅持自己只是無聊所以才會點人家的個人檔案來看。

至於加對方好友這一點，權俞利想都沒想過。

誰都知道這根本是突兀到不需要考慮的境界。她如此認為。

但為什麼呢？自己習慣規避別人的視線也就算了，為什麼崔秀英也不願直視她？明明是玩得起來的人，眾人一起閒聊時，雙方會專心聽對方說話，也會因為對方的俏皮幽默而發笑。一旦單獨相遇，即使只是擦身而過，兩人卻低著頭，又是為了什麼？

這是個太容易自作多情的問題，俞利不願意去想它。

天氣轉涼，孤寂的人會想要找個地方取暖，有些流離失所的人則會想互相尋求慰藉。

權俞利，妳可別在這種秋天愛上任何人啊。她這樣對自己說。

最好也別再愛上任何人了。

妳明知秋天總是如此短暫。

此後，俞利總是盡可能忽視秀英的存在。

上日文課的時候，不再去聽她的發音了；眾人一起出去玩，也很少和她有正面互動。扣掉這兩件事，她們兩人可以說根本就沒有交集。

深秋來臨，俞利最喜歡的偶像團體出了新日文單曲，替她省了不少力氣。她只要一直望著她的本命成員林允兒就好，其他人，真實的或虛構的、遙遠的或靠近的，都像是一片片瑟瑟落葉，在身邊打旋著，然後隨風而逝。

林允兒，多麼美麗可愛的人兒呀！那認真跳舞的神情太有魅力了，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只有林允兒才能讓她的心如此激盪。僅僅是仰望都覺得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已經很久了，把允兒放在心中最珍愛的位置。即便知道是永遠不可能碰觸到的星星，光是能和這顆星星同存於這個時空，就令俞利深感幸運。

林允兒是一顆超級新星，在銀河裡漂流一千年也見不到的Supernova。

所以這短暫的秋天只不過是漫遊宇宙的一小程而已。每個人都在流浪，誰能當誰的浮木，撐起淹沒在孤寂裡的迷惘？

「權俞利，妳可以停止望著林允兒傻笑了嗎？」金孝淵抬手朝權俞利的後腦杓巴下去。「整條大街的人都看到妳這付蠢樣了！」

「又不只我這樣……」俞利目不轉睛看著電視牆播放的MV畫面。

她說得沒錯，周圍有很多人都和她一樣，仰著頭看那幅超大螢幕，看得渾然忘我，抽空了思緒。

這是城市的秋天。街道總是那麼華麗，風吹來，伴隨浮華的香氣，令人覺得格外凜冽，感受到自己的無力和縹緲。多少幻夢，只能這樣抬頭仰望，沉浸其中，才不致太過失落。

「所以說，妳學日文就是因為林允兒嗎？」孝淵邊嘆氣邊說。

「是啊。」

「就因為她的偶像是木村拓哉，然後她曾經因為聽不懂日文而很難過，所以妳就想學日文？」

「是啊。」

「權俞利，妳這蠢貨。」

「嗯。」俞利敷衍地回答。

「妳這色鬼，妳一定整個房間都貼滿林允兒的海報和照片對不對？」

「沒有，我只放了桌曆。我房間太小了……」

「妳……」接下來金孝淵說了什麼，俞利就全都沒聽到了，她真的看得非常專心，因為最後一段副歌有允兒的領舞，她可沒那閒工夫聽金孝淵嘮叨……

直到整首歌結束，螢幕上映出另一個團體和歌名時，俞利才回過神來，周遭的吵雜聲倏忽傳入耳朵。

「好了吧？可以走了吧？我快餓死了！」孝淵催促著她過馬路，繼續剛剛不知道扯到哪裡的話題。「所以妳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妳根本就沒在聽我說話。」孝淵翻了個白眼。「日文啊。要考檢定嗎？」

「暫時不會吧。我應該會先準備德文檢定。」

「想去德國？念博士嗎？」

「嗯，海德堡大學。」

「哇，看來日文對妳來說還真是學好玩的而已，神谷老師聽到應該會很傷心，枉費她這麼努力栽培妳。」孝淵爽朗的哈哈大笑。「聽說德國念博士要念很久？」

「超久，而且哲學這種東西大概念到五十歲都念不完。」俞利皺皺眉頭，想像自己五十歲還在念書的模樣，一陣毛骨悚然。

「那為什麼還要念？妳喜歡？」

「嗯，比起其他事情，應該算是喜歡吧。」

「妳就這麼無欲無求嗎？」

「哪有，我想要的東西很多啊。」

「比如呢？欸，妳不要告訴我妳想要林允兒！」

「允兒不是『東西』。而且那種事情只有夢裡才有可能成真吧？」俞利打量著街上各種玻璃櫥窗。街道滿目琳瑯，一幅允兒代言的化妝品海報亮麗地展示在店門口，面容精緻，甜美微笑。

她看著允兒，允兒看著她，誰也沒有對誰說話。

「權俞利，我看妳這樣，這輩子就只能單身了。妳愛林允兒一定比以後愛妳男人還多。」

俞利傻笑，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當然了，比愛男人還多，那是一定的。

「誰喜歡妳誰倒楣。」孝淵嘀咕道。

「是是是，千萬不要愛上我喔，雖然我知道我很有魅力啦哈哈哈！」

「……我們還是來討論一下神谷老師的生日派對要怎麼辦好了，還有到底要送她什麼禮物。妳說林允兒代言的那個化妝品適不適合啊……」

過馬路之前，俞利又回頭看看那家化妝品店外的廣告海報，林允兒清新自然的微笑仍然在白光下閃耀。

權俞利眨眨眼，心中響起那首新單曲，然後踏著輕快的步伐，連同靈魂也都輕盈了一樣，向前邁步，像顆跳入急流中的石子，迎接人潮的沖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