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第二十八章 褻瀆

允兒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她只記得那個影子抱著她走了很久的路，而天空飄著小雨，影子將外套蓋在她身上，然後緊緊地抱住她；影子的體溫像一對柔軟而有力的羽翼，包覆著她過於暴露的冰冷身體。

妳真的是我的天使，權俞利。允兒轉頭埋入俞利胸懷中。俞利就像擁有治癒能力的天使一樣，在她的呵護之下，允兒逐漸恢復了微弱的感官知覺。

貼在俞利的胸口上，聽著俞利的心跳，平穩而強勁；輕輕抬頭，模模糊糊看見俞利那張臉，嚴肅而沉默。

「俞利……俞……利……」口中念著俞利的名字，無力加上稱呼，允兒只是想如此呼喚著，好似在確保她的天使不會又忽然消失不見。

「別說話。」俞利停下腳步，低頭看著允兒說了這句話，然後又繼續走。

允兒順從地閉上眼睛，靜靜躺在俞利懷裡；步伐穩健，速度有點慢，允兒覺得自己像躺在搖籃裡一樣，輕輕地、晃呀晃。

如果有媽媽，會是這種感覺嗎？不過俞利才不會像媽媽呢，媽媽不要我，可是俞利不會不要我的。允兒恍惚地想著。

不會不要我的吧？

說起來，太妍好像爸爸，在那一瞬間告訴她「沒關係，有我在」，及時阻擋了危機的爸爸。但是比起父親，允兒內心更深切渴望的，是一個在她生命中不曾存在、有如母親般柔軟但堅強的形象。允兒恍恍惚惚中，感到自己終於找到了那個形影，甚至更完美、更強大。

權俞利是一切。超越了母親，既是朋友，還是情人，也是天使。好幸福。允兒想著想著，帶著微笑，沉沉睡去。

權俞利也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帶允兒回家的。

不需要浪費言語來表達俞利的憤怒。門敞開時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她完全喪失了理智。她那麼寵愛的允兒，那麼重要的允兒，像是被人凌虐過似的，全身是傷，臉上都是血，蜷縮著四肢倒臥，還被一個女人壓坐在身上。

你他媽的混蛋，不知道這是我的允兒嗎？！於是俞利一抬腳，把那個骯髒的垃圾踢走。

沒有半秒的猶豫，沒有前奏，俞利一瞬間進入了比狂暴還要空無人境的狀態，冷血都不足以描述那種兇殘。

所謂理性，已經變成一片虛無的空洞。

允兒是那個黑洞裡唯一的光芒，讓俞利能夠在這種冷酷的意識中知道自己該停下來，該做些什麼。如果俞利是天使，她會是個黑暗天使，用這種吞噬一切的力量守護允兒；如果允兒是天使，便是個光明天使，用身上的光芒引導黑暗裡的那個影子。

俞利抱著允兒走在夜闌人靜的街上，什麼都不能思考；她只知道不能失去手上的這個人，她只想帶著這個人安全地回家。

夜雨還在逐漸冷卻剛才的失控，允兒那絲微弱的呼喚會讓她想回頭再去虐殺那些屍體，因此她不要允兒說話。

就讓我們好好品嘗這份寧靜吧，這份如此接近死亡和永別的寧靜。

對殺手而言，這份寧靜多麼美麗；生離死別都在這一瞬間，多麼精采。俞利望著允兒沉睡的輪廓，懷裡的人笑得多麼單純而滿足。如果要生死相許，就該趁現在。

如果權俞利的世界有末日，末日或許就是失去林允兒的那一天。

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回到了家，回到了那個房間。現在這房間裡已經不只有俞利的味道了，還有允兒的香味飄散在每個角落。俞利抱著允兒直接進了浴室。

扭開水龍頭，浴室裡的溫度逐漸上升，蒸氣薰騰，宛如天國裡的雲霧。

俞利望著浴缸裡的允兒，已經瘀腫成紫紅色的手指還緊緊握著那支鋼筆。她想抽出筆卻沒辦法，反而拉動了允兒整隻手臂；於是她先將自己的手指鑽入允兒彎曲的指節中，讓允兒勾著她的手，才慢慢拿下鋼筆，然後又輕輕地把自己的手收回。

浴缸裡的水浸成了橘紅色，溢了滿地，帶著鮮血的銹鐵味；她沒有關上水龍頭，而是讓熱水像溫泉似的源源流動。俞利要替允兒清洗身上的髒污和血跡，但是她無法在不移動允兒四肢的狀況下替允兒脫去衣物。

所以她全都用撕的。

撕裂的衣服被她丟到一旁。反正那些東西，一點也不適合穿在她的允兒身上。

她替允兒洗淨了身體。看著允兒赤裸的白皙胴體，沒有被挑起一絲情慾，因為一處一處的傷痕和紅腫太刺痛她的心。

蒸氣瀰漫了整間浴室，俞利也把自己的暴戾和身上沾到的汙漬一併沖洗而去；然後她擦乾了允兒的長髮，讓允兒穿上乾淨的白色浴衣，把允兒輕輕抱回床上，讓允兒安穩地靠著枕頭躺好。

蓋上棉被後，俞利撥了撥允兒的頭髮，俯身親吻她的額頭。

起身望著允兒，俞利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深邃，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她伸手撫摸允兒的臉龐，手指順著輪廓的稜線滑下，輕輕抵起允兒的下巴，深深地吻住。

吻了又吻，不顧對方已然昏睡，含住那下瓣薄唇，越發貪婪地吸吮著。

睡夢之中，允兒朦朦朧朧的感覺到有人在吻她，但微弱的意識裡沒有任何反抗之意。她費力地抬起一隻手臂，探上那人的側臉和耳廓，知道了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是妳……回來了……？」縱有千言萬語，現在的允兒卻沒有力量傾訴，只能依著俞利的吻，呼吸凌亂地回應。

「是我。」唇與唇相貼，俞利簡短地回答，再吻，然後才抬頭。「睡吧，我不吵妳了。」

「別走……不要再離開我了……」允兒輕抓著俞利的衣襟，急切地囈語。

「不走。我在這裡陪妳。睡吧。」

「別走……」

一切都是純白色的，一切都是乾乾淨淨的，安詳沉睡的允兒是最神聖純潔的天使，沒有凡人可以靠近，沒有凡人可以碰她。

身著黑衣的俞利靜靜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凝望著允兒的臉龐，並未思考任何事情。能夠這樣盯著允兒的美，是一種奢侈，此刻俞利只想放縱自己享受這種奢侈。

天使睡得這麼香甜，就連惡魔也會軟下心腸，臣服於祂。

可是這時開門聲響起，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這莊嚴的頌歌。俞利一轉頭，金太妍出現在房間門口。

兩個人站在門邊和床邊對視，之間的默契和溫度已經蕩然無存。

「我們……去客廳談。」太妍擠出了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