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回家的途徑與去程稍稍不同，空間門的出入轉換地點變更了。雖然同樣要飛越迷障海域，權俞利再沒把允兒放下來，整段路都抱著允兒穿梭飛行。

直到從空間門進入家裡的玄關，俞利才輕輕讓允兒踏足地面，曲身替她脫鞋子。

「頭暈不暈？感覺有沒有舒服一點？」她抬頭問允兒。

「我沒事啦。」允兒對她笑笑。

權俞利終於也才露出微笑。

「先坐一下，我沖杯茶給妳。」允兒對俞利說，但權俞利拉住了她。

「不，先去洗澡，頭髮也要洗。全身都用熱水洗一遍。」俞利告訴她。「我也先回我那裡洗，等等再過來。」

「好吧。」允兒回答。「我幫妳買了巧克力蛋糕捲，等等過來吃。」

「嗯。我會帶喝的過來，不用沖茶了。」

兩人快速一吻，俞利便轉身跨進不知何時已開好的空間門。

允兒沒立刻去洗澡。她倒了一大杯水咕嚕咕嚕喝完，坐在沙發上休息了一下。

雖然一離開迷障海域後，胸口的壓迫感就減輕許多，頭也不那麼暈了，但還是有種虛弱的感覺，只是不想讓俞利擔心所以都掩飾過去。

那裡的狀況真的太嚴酷了。俞利是在那種地方出生的嗎？她也經歷過那樣爭食的生活嗎？一時間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和權俞利討論今天所看見的事。

俞利說的對。先洗個澡，喘口氣也是好的。

已經傍晚了，街上的人都準備去吃晚餐；這個時節，熱騰騰的濃湯應該最能撫慰人心。允兒吹乾頭髮，從浴室裡出來，覺得肚子裡有強烈的飢餓感。但這陣子忙，沒去超市補貨，冰箱裡除了巧克力蛋糕捲之外，好像沒什麼吃的了。

正打算看看櫥櫃裡有沒有泡麵，權俞利開了空間門，出現在玄關，手上提著兩個大袋子。

「很餓吧？我買了蘑菇濃湯和海鮮燉飯。」俞利將其中一邊的袋子給允兒。「一定很想吃熱食對不對？」

「妳怎麼知道？」允兒又驚喜又感激的說。

「我每次從那裡回來也都這樣，所以昨天就先跟餐館訂好外帶了。」

她們倆一起把東西拿去小廚房放。允兒把食物擺上桌，權俞利則將另一個袋子裡的細長酒瓶拿出來放進冰箱。

「我幫妳準備了蜂蜜酒，妳等等可以喝。」俞利走到小餐桌邊坐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玻璃瓶，瓶裡是清澄的淡藍色液體。「這個是山泉精靈釀的『水晶之歌』，明天早上出門前喝。」

「有什麼功用嗎？」允兒邊問邊把湯匙遞給俞利。

「淨化。快吃快吃。」

「妳怎麼沒有燉飯？」

「我要留肚子吃巧克力蛋糕，燉飯妳分我兩口就好了。」

兩人狼吞虎嚥了起來，連話都來不及說，即使說話，也是不住稱讚食物的美味。

等到她們吃完，開了蜂蜜酒，然後並肩癱坐在沙發上。

「現在妳想問什麼，可以問了。」俞利說。

那語調聽起來，比起吃飯的時候，又有些陰沉了；只不過是以慵懶遮掉了大半鬱悶，允兒還是聽得出來。

「我們今天去的地方是哪裡？」允兒先從基本題慢慢切入。

「天國管不到的地方，迷障海域裡的焦黑大陸。魔族大多從那裡誕生。那裡也有聚落，不過帶妳去聚落太危險，只能待在荒野。」

「那和我們這裡是同一個時空？」

「是的，同樣的時空。在天國大陸的南方，只不過隔著非常廣大的汪洋，又隔著一個妳們很難深入的迷障海域。大部份天國人都認為我們是從迷障海域裡的時空裂縫出來的，其實精確的說，只是空間裂縫而已。我們從焦黑大陸切割空間，連接到迷障海域內。」俞利用手隔著地區和方位給允兒看。「記得那面黑水赤雷壁嗎？那其實是一道能量極強的結界，妳們進不去，對魔族來說是最重要的保護。」

「誰設的結界？為什麼我今天進得去？」

「不知道，不知道是誰設的。」

「妳們的……上主嗎？」允兒謹慎地問著。

俞利搖搖頭。「我們沒有上主，沒有王或領導者。妳也看到了，我們只會自相殘殺，是一盤散沙。」

「從沒來有光之子去過那裡？」

「就我所知是沒有，但是天國政府肯定知道焦黑大陸的存在。有時候黑水赤雷壁會有異常強烈的抵抗反應，應該是有光之子嘗試闖進來。」

允兒想了一想。「我猜應該是空間守衛特勤隊的。」

「嗯。還有，聽說天國高峰會不是有一個特別小組嗎？」

「妳說神風特勤組？」

「嗯，我們一直都猜這個小組是專門用來研究和對付焦黑大陸的。」

有關神風特勤組的事，就連允兒也不是很清楚。據說是延攬表現極為優良的資深光之子加入的組織，直接隸屬天國高峰會，至於實際工作在做什麼，整個神風特勤組的菁英絕對沒有人會透露。

除了資深之外，也有人說神風特勤組很重視血統。只有血統純正而且來自有名門閥的六翼族人才會得到青睞。

人的出生和血統，到頭來，還是決定了很多事。

「我真的從沒想過，妳們是從那種環境裡出來的……」允兒邊說邊觀察著俞利的臉色。「妳也是……那樣的嗎？」

「妳說打爛旁邊的人、搶泥巴吃嗎？」權俞利別開視線。「對，我也曾經那樣。」

林允兒趕緊伸手拉著權俞利。「我沒有別的意思。」

俞利有些慘淡地笑了笑：「反正我也無法抹滅那段事實。」

說完，動手拿來裝有蜂蜜酒的酒杯，淺嚐一點；正要放回去時，允兒從她手上接過酒杯，也跟著喝了一口。

權俞利愣了一下，癱回沙發上，沒別的反應。

「妳怎麼從那裡出來的？」允兒問。

「妳之前不是問過我，為什麼魔族都擅長空間切割嗎？因為那是我們脫離那裡的第一道試驗。必須有辦法突破黑水赤雷壁，才能逃出焦黑大陸，所以稍微有點能力的魔最早開始修練的一定是和空間切割有關的魔法。焦黑大陸那裡能量貧乏，又有魔獸會來獵食我們，待在那裡只有死路一條。」

「我今天為什麼進得去呢？」允兒又問了一次剛才俞利沒答到的問題。

「我很擔心，所以前兩天試切過很多次空間門，又說服幾個閃電精靈跟我進去，測試看看要用多少魔力才能騙過黑水赤雷壁。我今天用非常厚重的能量罩著妳，又不讓妳在穿過防禦壁時用太多法力，算是偷渡進去了吧。」

「妳……這麼費工夫啊。那到底是用了多少能量來掩護？」

「嗯，可以一瞬間把城外的工業區全部炸掉。」

允兒嚇了一跳：「這麼強？」

權俞利苦笑。「怕妳受傷啊。妳應該也不能在那裡待太久，妳的能量在那裏會死得很快。雖然妳一直說沒事，其實應該很不舒服，只是不想告訴我吧。」

「才沒有。」允兒高深莫測般笑了笑。

其實兩人心知肚明，但就這樣鬥著嘴，是更能感覺到對方體貼的相處模式。

「說到這個，焦黑大陸的味道不好，妳點一根花妖的線香吧，以防萬一身上殘留了什麼氣味。」俞利這樣說著，允兒就起身要去點香，而俞利又趕緊補充一句：「不要點上次那個紫紅色的——」

允兒拿出線香盒，看了一看：「那我點一支鵝黃色的吧。」

「好。」

點好線香，允兒才走回俞利身邊坐下。

清新涼爽的氣息很快飄來，頓時令人感到呼吸順暢。很淡的萊姆和鼠尾草香掃除她們記憶裡那濃厚的焦味和腥味，腦袋裡好像不那麼混濁了。

「但妳怎麼知道我的能量在那裡會死得很快？有其他光之子進去過？」允兒繼續問著。

「雖然大部份是傳說，說黑水赤雷壁對六翼能量特別敏感，焦黑大陸也是……那個空間本身就渴望乾淨的能量，但是被它吞噬的能量也無法為它所用，最後仍然逐漸消亡。我聽一個很老的魅魔說，上一次有光之子進焦黑大陸是兩百多年前的事。光之子在迷障海域上圍捕一個魅魔，魅魔切割空間的時候，其中一個使用屏息術埋伏的光之子剛好抓住他的腳踝，就一起進來了。那個光之子很強，魅魔在外面可能打不贏他，可是一進來之後卻戰成平手；其他魔族感應到有新鮮的能量就趕來圍攻光之子，所以他只好逃。他逃得快，也躲得很好，魔族發現他是在三天之後，那時他已經死了，自己暴斃的。所以我想那種說法應該沒錯，偷渡妳進去的方法也是這樣想到的。」

「魔族最一開始的發源地，就在焦黑大陸嗎？」

「不，焦黑大陸有比魔族和六翼更古老的種族，但已經滅亡了，只是我不知道是因為魔族遷入才滅亡，還是有其他原因。聽說魔族和六翼一樣，最早的發源地都是在天國大陸。是在光魔大戰連輸好幾次之後，魔族被大幅剿滅，殘黨就通通逃去那裡，當時焦黑大陸好像還沒有這麼慘……能量還稍微有點活性。只要可以避開六翼，穿越黑水赤雷壁，就可以活久一點。」

「我真的沒有聽過這一個版本的說法。有戰況紀錄的光魔大戰一共有十九次，魔族最早的連輸是第七次到第九次，那大概是……呃，五萬多年前吧。」

「但就我所知，魔族在那裡生根至少有十萬年了。」

「歷史學家估計沒有文字紀錄的光魔大戰可能還有三十多次，所以可能是更早的時候？」

「嗯，大概吧。」權俞利也不是很確定的樣子。

「那麼，魔族也是……生出來的嗎？」

「對，但通常不知道是誰生的。像我就不知道。」俞利呵呵兩聲。「魔族生完小孩之後很少會養育，會照顧小孩的是少數。妳今天如果有看到塞泥巴給小孩吃的，那些魔通常是有能力逃跑，但為了小孩才留在焦黑大陸。魔族生完小孩後，多半就是丟在巢裡讓小孩自生自滅。魔族會找有黑泥漿的洞窟當作生產用的巢穴，我們小時候就吃那個，不然就是咬旁邊的小魔來吃。」

允兒不敢再追問俞利小時候的狀況。雖然有些好奇，但似乎不那麼重要，何況她感覺俞利不太想提。

「既然焦黑大陸的能量都是死的，那怎麼樣才能吸收到外來能量？」

「就靠有能力的魔回來施捨，或者，祈禱天會降下煉雨。」

「煉雨？那是什麼？」允兒從沒聽過這個詞。

「偶爾，會有燃燒的小石頭從高空掉下來，像下雨一樣，數量不多，持續時間也短。這些石頭有奇怪的力場，蘊含很活躍的新鮮能量。雖然被這些火石砸死的機率很高，但只要撿到一顆，上面的能量就夠保護自己一整年了。魔族和六翼族不一樣，魔族天生的魔力低弱，不像六翼族法力充沛；魔族必須要從小就開始吸取外來的能量，否則一輩子都會這麼弱。只不過，弱小的魔其實根本就搶不贏稍微有點能力的魔，所以強的人會越強，弱的人會越弱；不夠狠心、又沒有一些運氣和奸詐手段的話，想要翻身是不可能的。」

允兒無言地看著俞利，心想如果是這樣，那權俞利的魔法可以練到這個境界，豈不是太厲害了嗎？

這是否也代表權俞利在爭奪能量的過程中，傷害過許多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