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第七章 往事如雲（下） (Ch.07-2)

俞利和允兒進入教堂，兩人在第一排的木椅上坐下。聖像前擺著一小束鮮花，兩側白淨的蠟燭搖曳微弱的光芒。教堂內比外觀看起來還小，站在窗外也能清楚看到裡面，由於很安靜，連微小的風聲都能聽見。

一開始兩人都沒有說話，感受著那股平靜。允兒只是專心地雙手交握，低頭閉著眼睛禱告。不久她抬起頭，睜開眼睛，對俞利笑了笑。

「妳還有家人在國外？」俞利先開口。

允兒露出有點心虛羞怯的表情，搖搖頭。

雖然想追問，俞利還是停住了。允兒會對別人說謊，也是因為不想讓人知道這件事吧；允兒沒有對自己說謊，這樣就很夠了。俞利心想，然後繼續和允兒聊著。

「我們真的長得很像喔？之前我跟書店經理說妳要養病的時候，她也相信我是妳姊姊。」

「可是我比較白。」允兒嘿嘿地笑了幾聲，權俞利表示無言。允兒又繼續說：「不過有點可惜，我還滿喜歡那裡的工作環境。這邊這個舊公寓其實也沒有外觀上看起來那麼差。」

「為什麼要特地過來這間教堂？」

「每次逃跑之後，隔一段時間我的生活恢復穩定，情況又允許的話，我會回到舊家附近的教堂，感謝天父讓我逃亡成功。」允兒回答，看著聖像說。「然後我也會在新家附近找找看有沒有教堂，祈禱不要太快被黑幫找到。」

「那怎麼辦，我們家附近沒有教堂啊？」

「所以我帶妳來啊！」允兒大笑，「請天父好好關照妳，這樣我也能活得久一點。」

「什麼啊！」俞利啼笑皆非。「我要是死了，太妍會代替我照顧妳的，要是太妍死了，順圭會接手，如果連順圭都不行了的話，那還有一幫殺手在呢！妳就祈禱我們這些殺手都好好活著吧！」如果上帝肯眷顧殺手的話啦。

「可是，我能這樣依賴妳們多久？」

「不知道。等到黑幫停止追殺妳吧？」

「會有這一天嗎？」

「我們會找到辦法的。」

「那之後呢？」

「之後指的是？」

「如果黑幫不再騷擾我，我回到正常世界的生活，我們……還會是朋友嗎？」

「那當然。」

林允兒望著權俞利單純的笑容。

不知何時習慣了這張臉出現在旁邊，就連睡覺時不能有任何動靜的需求，好像也漸漸消失了。有天醒來時她發現權俞利是面朝她那一邊側睡的時候，心中有股感覺忽然升高了起來，也變得複雜。她想觸碰權俞利的臉龐，又怕會驚醒俞利而被察覺；後來她想要像俞利做的那樣，幫俞利把被子拉好，但是那樣做的同時她竟覺得非常緊張。她一面克服著那種惴惴不安，一面做著那種在別人眼裡會被視為體貼的事，完成了之後立刻快步離開現場，到客廳時發現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

「從妳救我之後，我好像還沒有正式地跟妳道謝過。」允兒低著頭說。「但是對我來說，一切都是新的體驗，我不曾這樣子活過，所以我真的很感激，只是……我不太會表達。」

俞利拍拍她的背。「不要在意這個。妳的心情，我和太妍都感覺得到。」

「妳說殺手死的話都有一個精彩的理由。但我不想成為那個理由。我希望妳能好好活著。」

「允兒。」

「嗯？」

「妳，應該見過人死亡吧？」

「是啊。」

「是很重要的人嗎？」

「……」林允兒轉頭望向教堂聖壇上的十字架像。「我沒有看到死亡過程。在我看到的時候，他們都已經死了。一個是我親生父親，一個是警察，一個是我國中的導師，還有一個是高中同學。」

「……跟妳說過世界很大、會有容身之處那句話的人是誰？」俞利問。

「老師和同學。」

林允兒沉默下來。權俞利猶豫了一下，伸手牽住允兒的手，同樣什麼話都沒說。

過了一陣子，林允兒才又繼續。

「我是單親，對我媽沒什麼印象。我爸也很少在家，他死的時候我十二歲，從那個時候我開始被黑幫追；同一年年底，負責偵查我父親案子的警察被毒販開車衝撞殉職，接下來是十四歲那一年，然後是十七歲。我跟妳說過有個被打成殘廢的人吧？那是十九歲那年的事。雖然沒死，但是對他來說，也許比死了更痛苦。」

權俞利默默聽著。

「憑良心說，我無法真誠地說這些人對我很重要，但他們是因為保護我或是幫助我才死的，這一點我不懷疑。妳可能會覺得我很無情……比起因為他們的遭遇而悲傷，我花更多時間在怨恨這種生活還有想辦法生存下去。

高中那個同學是個女生，她說她喜歡我。殘廢的那一位是我大學學長，他也說他喜歡我。我不懂那種心情，真的有人可以喜歡另一個人到為了對方而死還無怨無悔的程度嗎？他們兩個，其中一個已經死了，我不會得到答案；學長則是比怨恨黑幫還要怨恨我。無論如何，即使他們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我也無法用同樣的心去回報他們。」林允兒停頓下來。一瞬間有很多思緒如流星雨般飛過她的腦海，但是她選擇忽視。「而妳……妳和他們不一樣。」

權俞利愣了愣。這個「不一樣」可以有很多種意思，她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我……不一樣嗎？」權俞利覺得自己的聲音十分乾澀。

林允兒看著她，低頭笑了笑。「是啊，不一樣。」

一陣顫動。林允兒的這個微笑讓權俞利的心跳快了起來。

「妳讓我想要改變這種命運，真心想要用盡全力去改變。」林允兒又低下了頭。「妳說殺手如果死了都會有個精彩的理由。我希望我死的時候，妳是那個理由。」

權俞利覺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但原因和剛才的心跳加速不一樣。

「我想要成為殺手。」林允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