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銀色賓士停在第十四號停車格，白色保時捷在第十五格。紅色法拉利的車窗雖然修好了，林允兒卻不大想開；金太妍今天不打算出門，允兒於是跟太妍借車了。李順圭停車時看見那台賓士，猜測應該是允兒開來的，因為輪胎和車格線之間的距離左右不夠對襯，相差三公分左右；如果是太妍那應該會左右均等。

而且，金太妍那個魚干女，昨天就說接下來三天都不想出門。

李順圭坐在白色保時捷裡打掌上型電動。音速小子在雲霄飛車軌道上一直跑跑跳跳，時而滑壘，時而用迴力鏢打掉前方怪物。順圭的手指雖然不斷移動，心思卻不在遊戲裡。

她思考著稍早從Narsha那裡接到的新任務，思考著組織，思考著人們——Narsha、崔秀英、權俞利、林允兒、金太妍、具荷拉，許許多多的殺手，包含她自己。

林允兒令她訝異，在看到今天那場戰局時，她毫不懷疑林允兒取得職業殺手資格的正當性——而且還是跳級。林允兒在已經確定取得壓倒性勝利的時候，究竟會不會手下留情呢？她很想知道那個答案，也如願看到了。當然，要及時救下荷拉，李順圭自己還是有點把握的，不過眼角既早已瞥見朴奎利出現，也就不需要她出手。

奎利是組織裡的奇人，狙擊算是她最正常的專長；她最特殊的才能是催眠，而且只要透過聲音或視線就可以做到，所以組織一直對她很感興趣，生物科學組裡甚至編列一個特別小組來專門研究她。她認真的時候，可以直接促使普通人自殺；隨意一點的話，就只是干擾他人做選擇或緩和他人情緒。

順圭相信今天奎利在和允兒僵持的那幾秒就有稍微使用了那種能力。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允兒會不會連奎利一起攻擊？又如果那個時候是她自己出手的話，林允兒會乖乖善罷甘休嗎？她和允兒多少算是有交情的人，不過也不能保證允兒會聽她的。目前看來，她們這群人之中好像只有崔秀英能牽制林允兒的行動。

而那也是因為權俞利的關係。順圭不禁感嘆，權俞利確實厲害，她一個人可以引起這麼多殺手心中的震盪波瀾；光憑這一點，權俞利也稱得上是登峰造極了。

看看具荷拉吧。具荷拉會失控去攻擊允兒，老實說是情有可原，畢竟荷拉一直都很珍視那份感情；即便只是單戀，仍是那樣小心翼翼的放在心裡。目睹權俞利墜入海裡，和沒能見到俞利最後一眼相比，真不知道哪種感覺比較痛。

即使老謀深算如李順圭，她也不得不承認，她沒想到權俞利做出這種選擇。她起初認為權俞利醒來之後很可能會兇性大發，雖然不至於置金太妍於死地，大概也會叫太妍滾到世界盡頭去，然後和林允兒冷戰三十年，並且封閉自我，而崔秀英還是會傻傻的守在她身邊；後來看到俞利的表現，她又覺得說不定崔秀英有機會了，她們兩人搞不好會就此引退江湖，變成武俠傳說中的神鵰俠侶。

結果，權俞利的演技比她想像的更好，好到把她都給騙了。

權俞利計畫多久了呢？

還有，那天晚上連絡她那個的人又是誰？太妍提過那個打昏她的人，她們曾經在帝國飯店交過手，對方是個擅長打鬥的殺手。照這樣的描述看來，那人應該和黑幫有關係。有可能會是這個人打的電話嗎？但她應該是協助俞利的同謀者，她為什麼要這樣做？除非……她沒想到俞利會自殺？

令順圭覺得更奇怪的是，為什麼後來她告訴Narsha和秀英的時候，她們兩個好像都知道那號人物，但態度卻不約而同有所保留？雖然那個人大概也是被俞利給騙了，但既然有餘裕通知她，為什麼後來沒有趕上現場？

可是話說回來，那種環境下，誰有辦法能救尋死的權俞利？

早知如此的話，是不是應該早點介入呢？或許結局就不會是這樣。

一不小心，音速小子沒有跳過一截大斷軌，掉了下去。順圭揉揉眼睛，嘲笑自己：難道妳是在希望奇蹟會出現、時光能倒流這種傻事嗎？妳現在還對這種事情抱有期望？

這段時間順圭也一直覺得很矛盾。事實擺在眼前，但是不想相信；種種跡象都指向同一個結果，心裡卻覺得還有一線生機。到底是情緒影響判斷還是直覺始然，她分不清。她的直覺沒有秀英來得準，或者應該說比起直覺她更喜歡有根據的邏輯分析；不過現在崔秀英的直覺連同戰鬥意願全都分崩離析了，而且她也不可能去問秀英覺得俞利到底有沒有死。李順圭罕見的陷入思考困境。

太多謎團了，但是不知道誰有線索，也不確定能從誰那裡拿到線索，更遑論解開答案。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實際的問題。不過，這個問題不是她能解的。該解題的人或許已經有答案了，如果她推想得沒錯，解題人會需要她幫忙驗算。

正想要再打一局，挑戰那個她掉了三次的斷軌，就看見允兒朝這邊走來。

順圭打開車窗：「有空跟我去晃晃嗎？一起飆飆車。」

允兒點點頭，什麼話也沒說就打開賓士駕駛座門，逕自上車。

保時捷輕鬆拉出漂亮的弧度滑出停車格直接出發，賓士慢了兩秒，跟在後頭。

李順圭開得很快，允兒要專心才能不被甩開。比起李順圭，允兒覺得自己開得有點太小心了，可是要怎麼樣才能用那種速度通過那幾個下坡連續彎道呢？她的甩尾也沒有順圭霸氣，甩尾後車子重新啟動加速需要的時間比順圭長，為什麼呢？

不過到了公路上，允兒稍微恢復了一點信心。至少她變換車道超車的技術不會輸順圭太多，雖然因為保時捷做了前導而使得她不需要花那麼多精力判斷路況，整體看來，表現應該還行吧。

遠離了大城市，公路也變得空曠；在這樣的條件下，要跟上李順圭就沒有那麼困難了。然而，在沒什麼車流量的道路上，李順圭卻不好好直行，反倒開始左右飄移，或是用不同的角度過彎。林允兒有個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李順圭是在示範一些技巧給她看一樣。

經過一座小村落之後進入了林蔭道，沒多久，看見了一幢外觀以原木裝潢的兩層樓L型建築。允兒隨李順圭停好車，在李順圭帶領之下走進了那棟樓裡。

原來這是一間咖啡館，氣氛非常的舒適，和大城市裡主打文藝氣息的咖啡店沒有太大差異；有吧檯，也有單人桌、圓桌、長桌，桌位之間分得很開，讓客人能夠感覺自在。李順圭熟門熟路的帶允兒上二樓，往靠窗的座位走去。

雖然看似很平常，一踏入店內時允兒還是能感覺到這間咖啡館與眾不同的氣息。這間咖啡館異常的平靜，明明就有其他客人，但是又像是沒有人一樣；客人在此感覺很慵懶放鬆，談天說笑的也有，可是沒有都會咖啡店那種嘻嘻哈哈的歡騰感，也沒有孜孜矻矻的藝術家之憂愁苦惱。

林允兒有種奇妙的想法。她還沒開口問，李順圭就先叫她點餐。順圭說，這家店沒有服務生，所以是用桌上的平板電腦點菜，用電腦旁的讀卡機自行刷卡付錢，等會兒也是透過螢幕通知取餐，吃完了要拿去回收平台放；店裡負責咖啡、酒精及一般飲料、甜點和麵包、沙拉和主餐的廚師各一人，環境維護一人，五個人平均年齡四十二歲，當殺手的年份加起來今年正好是一百二十。

「今天運氣很好，什麼都可以點。有時候會遇到當天不提供某個項目的菜單，就代表廚師正在出任務。唯一不會缺席的是秋女士，她已經退休了，這家店的大老闆其實是她。」

順圭笑著說，然後朝允兒斜後方一位正在優雅地擦拭桌子的銀髮婦人熱切揮手。

一整天在總部裡奔走、打鬥、面談，林允兒此刻忽然覺得，她餓了。

真的好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