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幾個月來第一次自己進鬧區，對這車流和人潮是有點陌生了。權俞利把跟總部借來的車停到百貨公司的地下停車場，不過選擇了先從外圍的獨立店面逛起。

周圍是各種廣告和櫥窗，那些燦爛奪目的笑容和商品讓人們都還未擁有，就已經在腦海裡浮現了加冕於自己身上的高雅形象。

權俞利對這些美麗的事物沒有任何感覺，既不厭惡也沒被打動，就只是看著而已。

這樣要怎麼挑禮物啊？她自我吐槽著。

早知道還是讓Narsha派人跟著，這樣她就可以招招手叫那人過來給點意見。權俞利不禁轉頭看看四周，確認自己的直覺；這下好了，Narsha真的沒叫人來監視她。就連她身體健康的時候都很容易對購物感到疲勞，今天能成功找到送給秀英的生日禮物嗎？

她進去了幾家首飾店，是有些還不錯的東西，不過要仔細挑選；去了模型車店，但那好像是她自己才會有興趣的；玩偶店不錯，有迪士尼、皮克斯、吉卜力等動畫公司的角色娃娃，也有各種動物；拼圖店有幾幅圖很特別，但她不確定崔秀英有沒有興致挑戰三千片，而她也沒辦法在這兩天就拼好裝框；香氛看來是個好選擇，只是她不太想送消耗品。

其實她已經跟德國一家科技研發機構訂了一組新產品，徐玄三天前幫她代收，昨天偷偷拿來給她了。那是一付墨鏡和瞄準鏡，墨鏡的鏡片能夠向配戴者顯示地形、生物、武器偵測等資訊；和這支特製的瞄準鏡連結數據時，可以直接在鏡片上看到瞄準畫面，換句話說，狙擊手不需要採取傳統的姿勢或掩護，戰術的變化性更高。價格是名牌包的好幾倍，質感上來說是王室御用的級別。

有這樣的禮物，應該是很夠了，可是未免太不浪漫了一點。比起殺手的浪漫，權俞利知道崔秀英心裡還有女人的那一面等著被滿足。

這一次要做好。權俞利這樣對自己說。

街道上的商店看完後，她找到一家專門提供單人用餐的餐廳，吃了炸豬排飯定食，然後回到剛才探訪過的幾家店採買，再去百貨公司繼續逛。雖然實在是覺得很累，但還是盡可能對店員露出笑容；因為店員被她的笑容迷得心花怒放時，會給出意想不到的折扣。

回到車上時，副駕駛座上多了幾個提袋。除了在百貨公司買的東西之外，還有剛才在外面商店買的一對耳釘，以及在玩偶店買的一隻咖啡色紅貴賓娃娃；本來想買那隻皮克斯電影裡的粉紅色大象，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對這毛茸茸的狗兒比較有好感。

看著車上這些東西，也算是了卻了一項任務。權俞利把車駛出停車場，但開沒多久就塞在半路；塞車的時間很無聊，她想著有沒有路可以繞，忽然有點想回家去看看。她已經很久沒踏進那裡了。

一找到機會她就轉彎離開車陣，往家裡的方向開走。

那條路就是當時她騎著重型機車和對手進行最終追擊戰時經過的路線。記憶一幕一幕飛掠，她不知不覺越開越快，快到她被圍困的那個地方時又放慢了速度；然後是她殺了幾個警察、搶奪警車之後走的路途。

是啊，她殺了無辜的警察。為此就算被拔除殺手的資格其實也不為過吧。

到了她跳車的上坡。真蠢，當時那麼急著轉彎跳車幹嘛呢？對手的同伴——那個短髮少女也在車上嘛，對方不可能發射什麼強大火力的。現在想來真的是很笨。

她把車停到巷子邊的停車格，走回大馬路，沿著坡走上去，很快就到她住的那棟樓前。但她沒有立刻進去，而是過了馬路，走到路邊看著樹林。她想著那晚在樹林裡的戰鬥，轉身看看住宅門口。到這裡記憶就有點模糊了，她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通過大門進到建築物裡的，只記得後來她是爬樓梯到達她住的樓層。

她回到大門邊，按下密碼，推開門走進一樓。她向一樓的警衛大叔打招呼，大叔露出了「好久不見」的和藹笑容，但沒有多話問她這陣子的去向；那一晚大叔好像也不在？去哪了呢？不過這事情好像不適合詢問。俞利沒搭電梯，往樓梯走去；大叔好奇地看著她的背影，心想也許權小姐只是想運動運動。

樓梯花掉她一點時間。今天已經走了一整天了，腳踝傳來撕裂般的痛感，她卻也沒有想過要停下來休息。反正，即使暫時歇息，也沒有多大幫助。她是這樣認為的。不如就繼續吧，一步一步……

家門口，到了。有人在家嗎？

權俞利沒有按門鈴，而是直接輸入密碼。打開門，跨進去。

靜悄悄的，看來是沒有人在。

她打開玄關的燈，站在門口望著客廳，竟然覺得有點陌生。不是完全想不起來，但就只是一種似曾相識。也許是因為那張小桌子不一樣了吧，她和金太妍在客廳打架時撞壞的桌子。

或者是……氣氛？氣氛也和以前不大相同。

變冷了。她心裡浮上這種異樣感。這間房子在她沒住的時候，變得沉靜清冷了。

像允兒。現在的允兒。

權俞利沒關上門——她只打算回來看一眼，很快就離開。她訝異於自己的室內拖居然還在，換上拖鞋，就往屋子裡走去。經過客廳，經過太妍的房間，到她自己的房間門口，手都放在了握把上，卻遲遲沒有壓下的力氣。

在害怕嗎，權俞利？她嘲笑自己。

深呼吸，她將握把向下壓，推開房門。

她以為自己會出現什麼幻覺，也許一開門就會看到有兩個人在她的床上交纏，或是床上的人會朝她開槍。

不過沒有。什麼人都沒有。

她開了燈。房間整理得很乾淨，床也鋪得整齊，兩個枕頭端正地擺放著，床邊的小櫃上放著一本厚重的書，書桌桌面放著一些筆記本。她的東西也都還好好的待在原位，拳擊手套仍掛在牆上，滑雪板在衣櫃頂。打開衣櫃一看，她的襯衫一件件堅挺有序的掛在裡面，櫃子裡的芳香包聞起來是不久前新放的；另一邊，允兒的衣服依舊不多，沒幾件新衣服，只佔據了小小的空間。

權俞利關上櫃門，默默走到床尾坐下。

就連床的軟度彈性好像也和以前一樣。她摸了摸被單，同樣是那樣柔滑細緻。坐在這裡，房內的燈光柔和的將她籠罩著，清淡的綠茶精香氛飄浮在空氣中；不知不覺放鬆的肩膀，慢慢湧上的睏意，閉上眼睛彷彿就看見一幕幕過往，允兒從有點生怯到活潑的態度……

這是她的房間，她和林允兒一起住過的房間，沒有變。

那麼，模糊不清的究竟是什麼？是我的感官嗎？還是我的意識呢？

怎麼可能。這個房間怎麼可能都一樣？妳不是和金太妍在這裡搞上了嗎！我不是差點死在這個房間裡嗎！這個房間怎麼可能會和以前一樣！那客廳，客廳的感覺為什麼不一樣了！

權俞利回頭看看那兩個枕頭。她沒有勇氣去靠近那兩個枕頭，聞聞上面是否有沾染別的氣味。

不重要了。不要再想了。

她站起身，又回顧了一次那張床，還有衣櫃書桌。環視房間後，走到門旁，輕輕熄了燈，離開那個房間。她關上房門，沉默的望著門板，忽然聽見門口那兒有人叩叩敲了兩下門。

原以為是太妍或允兒回來了，又或者只是個路人。

轉頭一看，一道熟悉的身影倚著牆，站在玄關燈下，含笑看著她。

侑！

「嗨，好久不見。」消瘦了許多的侑微笑著舉起右手向俞利打招呼。

「妳怎麼在這？」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驚愕的情緒，但總之是難以立刻反應過來，取代了「妳還活著！」這樣的話語，權俞利只能問出這句話來。

「知道妳一定會在這裡出現的。等妳好久了。」侑回答，站直了身體。「怎麼樣，要去兜兜風嗎？」

「只有妳和我？」

「當然。不過我沒車，我今天可是搭公車來的。」侑兩手一攤。

權俞利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把車鑰匙扔給侑。

「妳開車！」

侑接住鑰匙，轉身瀟灑地邁步離開；權俞利像個剛見到鄰家玩伴的孩子，迫不及待似的跟上去。

臨走前僅僅是關門時瞄了屋子裡一眼，心中如流星般劃過的是轉瞬即逝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