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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還未結束,酷暑的炎熱終於逐漸冷卻下來,傍晚過後尤其明顯,雖然繁華的城市依舊繁華,人們似乎也一樣不甘寂寞;天暗了,金燈輝煌的商場還是人潮熙攘。

崔秀英和權俞利在那些購物商圈出現的次數少了,倒不是因為那一晚的關係,其實秀英還挺意外她們兩人之後並沒有變得尷尬;隔天睡醒之後,權俞利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和她相處、說話。不過俞利開始認真趕論文進度;暑假過後,她就把工作時數減少了,扣除上課上班之外,她常在圖書館或是安靜的咖啡店敲鍵盤度過時間;星期六晚上一樣是留給崔秀英的,她們一起去吃飯或看電影,不會太晚回家。有時星期天她會陪俞利去圖書館,她就看書或翻翻雜誌,然後準時把權俞利拎去吃飯。

她曾經跟權俞利開玩笑說,等到論文寫完、教授認為可以送審了之後,就帶她去日本玩,順便驗收一下權俞利的日文實力。

「我哪有什麼實力可言……」權俞利邊苦笑邊搖手。

「真的不要嗎?姊姊出錢喔~~」崔秀英趾高氣昂的說。

「……姊姊挖到金礦了嗎?」

「沒,不過把妳賣了就有錢了。」

但權俞利卻反過來打量著崔秀英。

「幹嘛?」崔秀英防備性的看著她。

「妳這麼一說我才想到,如果我把妳賣了,應該可以少奮鬥個三年吧!」俞利賊賊的微笑。

「才三年啊?」秀英立即回應。「以我的身價少說也值個十年好嗎。」

「那就賣了。」

「妳捨得?」

「以妳的聰明才智,賣了妳也會想辦法逃回來的,到時候我就可以廢物利用……不是不是,我是說資源回收、循環再利用,多賣個幾次——呀!痛!」

權俞利話還沒說完,崔秀英就拿起放在床上的精裝磚頭書往權俞利的頭敲下。

「有時間說廢話不如快點繼續寫!」

那天夜裡權俞利爬上床時,崔秀英已經先睡著了。離開書桌之前,權俞利讀著某個網頁,轉頭看看崔秀英,然後輕輕嘆了口氣,才關上電腦。

那是德國海德堡大學語言班,還有哲學院的資訊。

等論文寫完,教授認可,完成答辯口試,碩士學業就結束了。她預計這些最晚可以在明年二月之前塵埃落定,甚至如果她動作快點、事情也順利的話,說不定今年年底就可以確定了。那……接下來呢?

別的領域她不知道,但在德國,文史哲學類的博士學位要念很久的。其實她也不那麼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或是需要這個博士學位;想朝學術界發展,這個頭銜就比較有價值,但是自己真的是要走學術路線嗎?

也許只是因為不知道要往哪裡走,所以只好直直走罷了。

那為什麼會不知道要往哪裡走?

其實不是不知道,只是太任性,又要求得太多,沒有決心,無法做決定吧?

之前金孝淵說過,崔秀英知道她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裡。是嗎?妳覺得我會離開?我能夠憑自己的力量闖出這裡嗎?權俞利側躺著,望著崔秀英熟睡的側臉。

她凝視了很久,問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離開?

不,不是。她驚訝地發現自己正在往否定的方向想。

我想離開的,不是這個國家,而是無法達到自我認可的我自己。

我想擺脫的是,那個在我看來一事無成的權俞利。

 

不知是否崔秀英提供的旅遊獎勵發揮作用,權俞利真的就在十月底之前完成了論文,也得到指導教授的認可。

走出教授的研究室時,雖然心中的煩惱還沒完全解除,但總算是減輕了一些壓力。不知不覺,秋天已經來臨,學校裡的樹出現一抹一抹深紅,涼風令她感覺腳步輕盈了些;她很久沒運動了,很想跑一跑,或是去游泳。運動完之後沖個澡,再迎著這樣的風去書店晃晃、吃點好吃的東西,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一如往常,這樣的時節總是較能使她平靜,放慢步調,即使做著很普通的事情,也可以獨自細嘗其中的奧妙。

她在校園裡走著,一個人散步;周圍的人大多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莫名的讓她有點想聽崔秀英的聲音,跟她說今天的好消息。不過,她心想崔秀英這時在上班,大概沒空接電話,於是傳簡訊告訴她論文可以送審的事,哪知道下一分鐘崔秀英的電話就來了。

「妳不是在上班嗎?」權俞利問。

「躲在茶水間啦!」崔秀英小小聲的說。「欸,那口試會在什麼時候?」

「教授說應該會在十二月上旬。」權俞利不知為何也和崔秀英一樣小聲說道。

「喔——好。」

「好什麼?」

「沒事。」崔秀英回答,忽然發現不對勁。「妳講話幹嘛那麼小聲?」

「呃,不知道。」權俞利意識到自己正在開闊的校園步道上,不是在茶水間。為避免向崔秀英解釋自己這愚笨的行為,她趕緊轉移話題,用正常的音量。「妳今天幾點下班?」

「大概要六點吧。幹嘛?」

「一起吃晚餐?」

「好啊。」

「那——我去妳公司附近等妳?」

「噢——好啊!」崔秀英大感意外,欣喜的那種。

權俞利終於也懂溫馨接送這回事了嗎?

老實說,她本來還有點擔心權俞利。她總覺得權俞利最近有點過於寧靜,但又有種欲言又止的感覺。不過她不想干擾俞利寫論文的心情,所以就沒有多問。

這樣看來,也許只是因為論文壓力的關係才會那樣吧?

或者……是在煩惱畢業後的事了?

無論如何,那一天總會到來的。

權俞利現在的生活還很單純,所以她們的關係要維繫也很簡單。以後就不一定是這樣了。她不認為權俞利會甘於現況,只做單純的事,待在熟悉的環境,過一成不變的日子。權俞利會成長,會走得更遠。那麼她呢?

掛斷電話,端著茶杯走回座位上時,她開始回想起過去。大約一年前才開始拉近距離,雖然時間不長,但也算留下了很多美好特別的回憶。觸發這段關係的主要機緣是日文老師生日那天她的酒醉。那天她凝視著坐在暗處的權俞利,思索她對權俞利產生的情愫,還有這段感情發展的可能性和長遠未來;最後她發現不管自己怎麼想都沒有用,只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她真的喜歡權俞利,但是權俞利這個人比她更高深莫測——瞧,權俞利也知道對面的人在看她,藉著光影和氣氛的隱藏,任何表情和情感流露都會死無對證,所以就不閃躲視線,讓兩人這樣互相猜度。她那時在想,權俞利是否先她看出什麼端倪了,所以才會若無其事先行斷離這段對視。

初期的權俞利令她感到困惑,即使後來知道了權俞利過去的經驗,要想讓權俞利敞開心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是憑著一股直覺和衝動才繼續這樣主動下去的,這可是以前在面對異性時不會使出的糾纏。她還想過,是不是因為自己在這個圈子完全是個新手,權俞利則是傲視眾人的搶手貨,她才會追得這麼辛苦,賣力使出各種身段對權俞利循循善誘。

相處久了,深入觀察之後,才知道權俞利不是傲視眾人,而根本是缺乏自信,各種方面——能力、感情,都缺乏自信,所以才躲起來。

可是權俞利,妳學得很快,妳可以做得很好的。

至少在感情方面目前是如此。

崔秀英有預感,她和權俞利的這段關係已經來到一個關鍵時刻。如果她們要更長久的走下去,未來的日子勢必會遇到很多嚴苛考驗,來自社會、家庭、各種時勢變化,連她都沒把握自己一定能夠撐到底。只靠她一個人堅強主動是不夠的,她會需要權俞利——她們會需要彼此,而且需要對方全心全意的支持。權俞利做得到嗎?她願意嘗試克服自己的弱點嗎?

是時候向權俞利要一個承諾了。

下班後崔秀英離開公司大樓,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看見權俞利就在對街一間家飾店前的樹下。

暮色已遲,權俞利穿著暗色的衣服,但街燈和家飾店的照明還是將她的形影清晰地描繪出來。被染紅的秋樹散發出深邃的幽魅,彷彿正和樹下抬頭仰望紅葉的權俞利對視著。權俞利的神情溫柔,仍帶著淺淺憂鬱,還有一絲禮貌的困惑。崔秀英對這幅畫面感到很有趣,因為看起來就像權俞利正被一棵美麗的樹搭訕似的。

號誌跳成綠色,她和人群一起走過斑馬線。

她走近時,權俞利轉過身,看見是她來了,於是朝她露出微笑。這條街上有各種店家,空氣裡細細飄著香氛精品的花香、烘焙坊的烤麵包香味、汽車排氣管的淡廢氣、各種來自路人身上的氣味;但是當夜風吹拂時,只有一個味道會留在崔秀英心裡。

那是屬於秋天的氣息。

那是權俞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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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擺脫的是,那個在我看來一事無成的權俞利。

你想擺脫你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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