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從山路另一端往權俞利家方向奔馳而去的一台黑色跑車輕巧而寂靜的劃過一個又一個彎道，不留下一絲痕跡；山路的照明燈不多，這輛車幾乎就像是隱形了似的。風被困在沉悶凝重的空氣裡，夜空黑雲低垂而看不見半顆星星，顯然是股山雨欲來的不祥感。

車內和車外一樣寂靜。崔秀英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言不發，手仗著武士刀刀柄，拇指悄悄游移著，但她自己沒有意識到這個小動作；開車的Narsha顯得有些疲憊，微微瞇起的眼睛彷彿帶著睡意，但是從她轉動方向盤和控制油門的精確度來看，令人疑惑她是真的累了，還是純粹掛著這付表情。

Narsha比預定的時間還要晚回到總部。當她和秀英碰面的時候，已經超過晚上七點半了。秀英一人在辦公室等得心急，連秘書送來的點心都吃不下；想去做點別的事，又怕沒能第一時間見到Narsha。如果不是怕把辦公室裡的東西砸壞，她真想在辦公室裡練練劍道來冷靜冷靜；最後她大概拉了一個半小時的筋，覺得自己再拉下去就可以跟吃了橡膠果實的海賊王魯夫比彈性了。還好Narsha在她變成橡皮人之前趕了回來，回來的時候就是這個疲憊還微帶殺氣的樣子，使得秀英也不敢多問什麼；等Narsha休息了一會兒，她們就一起離開總部。

「秀英，」Narsha開口，嗓音裡也帶著濃濃的睏意。「妳用武士刀可以幹掉的敵人，和用狙擊槍相比，哪個比較多？」

崔秀英毫不遲疑：「狙擊槍。」

「那如果我現在讓妳選，讓妳帶狙擊槍埋伏在俞利家附近的制高點，或是讓妳帶刀在她家下面那片樹林和幹道附近巡邏，妳選哪個？」

「……歐膩，妳這樣問，是已經確定俞利和敵人的行蹤了吧？」秀英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提出其他問題。「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多找一點人來幫忙？組織裡能用的人還很多，不是嗎？」

Narsha依舊面無表情。

「我很喜歡妳們這幾個孩子，這是真的，妳們能力好，而且又性感……對不起，我是說感性。當殺手也有好幾個年頭了，卻還是沒有失去該有的情感——」她頓了一頓。「大部份人都沒有。但是，這不代表我能冒著暴露組織或是讓其他人受傷的危險來幫妳們。」

「俞利也是在執行任務。就像妳可以臨時把我從西卡和帕尼的保護任務裡抽出來支援一樣，為什麼不能調動其他人？」

「老實說，我調妳出來已經是採在犯規線上了，妳仔細想想就會明白。」Narsha白她一眼。「有些極少數的人就是能自主選擇任務，要是之後被發現我隱瞞選項的話……」

「我明白。」崔秀英低下頭看看她的武士刀。「那如果，我想要選擇增加隊友呢？」

「在商言商，用身體付也是可以的……對不起，我的意思是額外的傭金妳要支付嗎？」Narsha提高語調。

崔秀英抬起頭望著前方道路，離俞利家越來越近，剩不到二十分鐘車程。

「我選武士刀。」秀英說。

「為什麼？」

「俞利家附近的環境在夜間的狙擊視野只有下面那條主要道路和週遭幾棟公寓，如果敵人已經這麼近，一般槍枝的射程也可以達到攻擊效果——說不定還更好。俞利家裡有太妍可以擔任這個工作，不需要我。」

Narsha點點頭，這才是她印象中條理分明的崔秀英，但她沒有立刻贊同崔秀英的選擇。

「但是，在樹林裡近戰不是妳的強項，而且敵人可能不只一個；也有可能妳半個敵人都遇不到，但是俞利家和俞利都被敵人圍攻得慘兮兮。」Narsha提示道。

「不。」崔秀英再次低頭看武士刀。「我會找到她。」

Narsha沒有再說話，她那不知何時已經甦醒過來般的雙眼盯著前方的光亮。山坡上那些社區閃耀著靜謐的金色燈光，不過車子並未繼續朝著那裡前進；一個岔路，Narsha將車往山腳下的小路駛去。

路變得顛簸，而且路燈寥寥可數；這片樹林其實是一座森林公園的外圍處，完全沒有公園裡那般人工修飾的樣子。越往俞利家去，樹林會逐漸稀疏，漸漸較有建設過的感覺，但光線依然被樹木大幅遮蔽。坡上有幾條石造階梯將公園和道路連接，大多是常來此處健行的附近居民才會走那裡，到了夜晚時分則是杳無人跡。

沿著Narsha現在開的這條小路一直走，遇到岔路時保持選右邊方向，最後還是會被連回主要道路上。Narsha才不管路怎麼鋪，只是一直往樹林裡鑽，直到她們看到了一長片黑色鐵柵欄。

Narsha停住車，關掉大燈，但沒熄火。她從包包裡拿出一瓶綜合維他命，配著水服用一顆。

「如果我查的情報沒錯，這些對手不好惹。上一次更新的消息是她們有六個人，但我推測現在應該更多，應該有九個。」Narsha說道。

「是傭兵，還是殺手團？」秀英問。

「說是殺手團也可以，算是流浪的殺手團吧。但是我懷疑，」Narsha憂鬱的說。「其中有『影子』。」

崔秀英一聽，難掩臉上的驚訝。

影子，那是殺手們對這些人的稱呼；說到影子時，通常用中性代名詞來指稱。白道的人鮮少知道它們的存在，黑道的人認為它們是殺手界的一個族類；雙方都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謀略計畫受他們影響甚多。影子經常喬裝成傭兵、殺手、探員、調查官、顧問等等職業的人物，有時即使是殺手也難以辨認出它們。

大體看來，他們還是被歸類在殺手界；但除了「影子」這個名號之外，殺手有時用「自我流放者」、「苦行者」來稱呼它們。影子的人數似乎不多，有小團體的形式、也有獨步天下的浪人，彼此之間有著某種共識，以此作為行動依據。黑白世界的規則對它們都不適用，它們遊走在各個角落和階級之間，打破規則；看似隨心所欲，可是內部的制約力強大而嚴苛，再加上影子本身大多有強烈的自我約束。殺手聯盟不喜歡它們，因為有時它們會介入殺手的任務；當初聯盟就強烈懷疑太妍和俞利在西伯利亞遇上的狼衣殺手是影子，不過當然找不到任何證據。影子可以是助力，但也有過殺手被影子所傷、甚至殺害的疑似紀錄。

說穿了，聯盟、組織，都是利益團體，利益團體裡永遠都會有腐敗的人、腐敗的制度。體制內的殺手中也有人覺得，或許影子才是真正傳承了殺手這職業之神聖性的人也說不定。對此，崇敬影子的殺手稱它們為「祭司」。

不論哪種名諱、哪種定義，影子們從來沒有為自己辯解過。影子——就是影子，無聲無息，有光的時候它誕生，無光的時候它死亡，輕巧的來去。

「黑道找了個流浪的殺手團，雖然不至於說是什麼奇怪的事，但是如果有影子混在其中就難辦了。誰知道影子是怎麼想的。」Narsha露出滿臉苦思，繼續說著：「也有可能是因為俞利過於執著要庇護允兒，才惹來這些麻煩。」

崔秀英搖搖頭。「影子雖然難以預測，但是殺手是自由的。影子不會因為個人選擇而介入他人任務。」

「喔~~妳和影子很熟啊？」

「呃，不是……」

「開玩笑的。」Narsha嘿嘿笑了一聲。「我們只好按照以往的範例來了。」

「喔？怎麼做？」

「忽視影子的存在。」Narsha回答。「我要催眠妳，前方只有敵人、沒有影子，前方只有敵人、沒有影子……」

Narsha一面說，一面伸出食指在秀英面前轉啊轉。

崔秀英顯得很無奈：「歐膩，別鬧了。如果是這樣妳一開始不要告訴我裡面有影子不就好了嗎？」

「笨蛋。」Narsha變換了催眠手勢，改成用中指彈了崔秀英的額頭。

「拗！」崔秀英從座椅上彈了一下，立即撫著額頭。「痛……」

「告訴妳有影子，就是讓妳謹慎一點！不要色慾薰心……對不起，我是說不要莽莽撞撞的，冷靜一點，用妳這顆漂亮聰明的腦袋好好判斷局勢！」

崔秀英還在安撫額頭的痛點，但也聽得仔細。

「像妳說的，影子既然不會因為俞利個人選擇而介入，那它會出現就是和尹鎮中有關係了。既然如此，如果可以好好利用影子存在的這一點，今天我們這邊就沒有人會陣亡！」Narsha霸氣宣稱。「懂嗎？不論發生什麼事，妳今天的任務只是幫助俞利，不是殺光敵人。妳今天的任務就是好好扮演一顆絆腳石，就像妳跑大隊接力的時候一樣……呃，我說得太過份了……」

「是是是，我知道了，我會盡全力跑的。歐膩，冷靜冷靜……」崔秀英不禁懷疑剛才Narsha服用的到底是維他命還是興奮劑。現在Narsha看起來完全清醒，雖然缺乏睡眠的眼睛裡還是有血絲，氣色也不是特別好，但是感覺集中力和腦細胞運作的速度比剛剛快上很多，簡直是用跳躍的模式在進行。

「好了，記住我說的話。只要找到俞利，然後看俞利要怎麼做，協助她就對了。」Narsha扭動鑰匙，車子熄火。

她們下車，關上車門。音響螢幕上的時間彷彿還殘留著「20:54」的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