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之後的一個禮拜，俞利沒有去上日文課。一周兩次的課，都沒有出席。

所有的社群網站和通訊軟體，也不怎麼回應。金孝淵用line問她幹嘛翹課，她以參加重要的學術演講作為藉口來搪塞，完全不需費心思打草稿就蒙混過去了。

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學術演講。原本是日文課的時間，她搭了地鐵去很遠的地方看風景，待到很晚，在那裡吃了消夜，然後回家。

一天是泡麵炒年糕，一天是炸雞和啤酒。兩天的最後都吃了鯛魚餅。她很喜歡鯛魚餅。

吃過甜點之後，才願意踏上回程的路。在地鐵上她戴著耳機，戴著帽子；帽沿壓得很低，她看不見別人的臉，別人也看不見她。

回到家之後洗個澡，寫論文；進度很快，她很滿意。之後就睡覺。那部她追了很久的影集終於被放棄。

這個禮拜為什麼要這樣，原因她也不是很清楚。

就只是想喘口氣而已。她告訴自己。

星期六晚上她沒睡好。她想起了一個禮拜前，這張床上發生過什麼事。

她抱著崔秀英，從背後抱著。那是整個照顧過程中最多餘、也最不應該做的事。她轉頭看秀英的側臉，很美，讓她一度很想親吻。她注視著崔秀英，那人好像睡得很熟，但是看起來很疲憊；她想起秀英一杯杯喝酒的神情，那藏得很深的憂愁，使人好奇，使人憐惜。

那麼細緻的身體在她的懷裡，她不該隨意冒犯。所以她替秀英穿上衣服，輕輕將她放下。

如果一開始就對對方沒有心思的話，為什麼要做出過於親密、會讓別人誤會的舉動呢？是因為好玩嗎？

如果對對方有感覺，但是知道終究不會在一起的話，為什麼還要接近對方呢？為什麼還要讓對方也陷進這樣的牽絆裡？

權俞利內心充滿了這些問題。這是她總是拿來審問自己，同時也想問問鄭秀妍的問題。

但是鄭秀妍已經不存在於她的生活裡了。她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裡的人。鄭秀妍沒有她，也會過得很好。

而崔秀英，崔秀英是個好女人，值得更好的人來陪伴她、照顧她。權俞利閉起眼睛，把棉被拉到蓋住頭，睡覺。

隔天早上十一點她醒來，覺得根本沒睡飽。她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空氣好像變得更冷了。看樣子，冬天應該已經到了，再過不久或許就能看見初雪。

放在一旁的手機此時響起，是不知名的電話號碼。

「喂？」俞利懶洋洋的接起，聽見自己低沉的聲音帶著濃濃鼻音，一聽就知道是剛睡醒。

「喂……請問，是俞利嗎？」電話中的女聲回答。俞利馬上就認出這個聲音來。

「秀英……姊姊？」

「嗯，是我。吵醒妳了嗎？」

「沒有，沒有，我醒了。」俞利疑惑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妳怎麼有我的電話？」

「我問孝淵的。」

「喔……這樣。有什麼事嗎？」

「……今天有空嗎？」電話裡的人聽起來有點猶豫。

「要做什麼？」

「那個，上禮拜的事情，還沒有好好向妳道謝。想說請妳吃飯，順便把外套還給妳。」

「喔，那個呀，不用啦。外套下次再還就好啦！」俞利稍微停頓一下。「我下禮拜會去上課的。」

「但是，我想好好謝謝妳……」秀英換上較為輕鬆的語氣。「我請客喔，真的不要嗎？」

俞利覺得自己的心開始揪了起來。罪惡感。她幾乎可以想像的到，崔秀英在電話的另一頭是用怎樣硬著頭皮鼓起勇氣的神情在說話。她實在無法看別人這樣。

「噢。那吃什麼？」

「妳想吃什麼？」

「可以選米其林三星的法國料理嗎？」俞利半開玩笑的說著。

「那大概要兩個月前就預約，還要穿小禮服喔。」秀英輕笑一聲，遊刃有餘地應付她。

「哈哈，開玩笑的。吃飯好像有點太多了，去咖啡店喝個飲料怎麼樣？」

「……好。妳有推薦的店嗎？」

「是妳要請客，還是妳選吧。選一家妳喜歡的，時間也讓妳決定。」

「那我等一下傳簡訊告訴妳。」

「好。」

「晚點見囉？」

「Bye。」

通話結束。俞利傻傻的坐在床上，恍然意識到自己剛剛答應了什麼事。

握著手機，她想起剛剛電話掛掉之前的對話。秀英的聲音在她耳邊繚繞，輕快愉悅，像隻剛學會自在飛翔的青鳥，鼓舞而雀躍。

如此，她的罪惡感就更重了。

但不能否認，她心底其實也有那麼一絲絲的沾沾自喜。

秀英選的地點是一家頗有質感的咖啡館，在美術館附近，對兩人來說都是很適中的距離。時間是五點，比預想中稍晚，俞利覺得有些意外。

俞利到的時候，秀英已經在店裡面了，就坐在靠近窗邊的位置，低頭翻閱雜誌。

俞利走向那張桌子，秀英抬起頭來，見到是俞利，露出了微笑；俞利同樣也勾勾嘴角。或許是好幾天沒見，她覺得秀英今天格外漂亮，格外嫵媚。

應該是眼妝的關係。俞利一面想，一面坐下來。

侍者拿來菜單。看看價位，並不昂貴，但也不算便宜。俞利點了維也納冰咖啡，秀英則是熱卡布奇諾。

「嗯，要不要來個甜點什麼的？」秀英問道。

俞利睜著無辜無害的大眼愣愣望著她，隨後趕緊低頭看菜單。「嗯……提拉米蘇。」

「妳喜歡提拉米蘇？」

「嗯，是呀。」

「那我該點什麼好呢……」秀英注視著精美的Menu本。「布朗尼？草莓千層派看起來也不錯……妳說呢？」

「呃，草莓千層。」俞利回答，並且隨口加上附註。「因為長得比較漂亮。」

「哈，比較漂亮，什麼啊……」

雖然好像覺得這理由很白癡，但秀英還是選了草莓千層派。

侍者走了之後，尷尬感就漸漸浮現了。倆人各自像是在欣賞咖啡館的設計和窗外風景，誰都認為應該開口找些話題，可是，卻又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俞利盡力克制自己不要看向秀英。她真的覺得崔秀英今天很漂亮，但越是這樣覺得，就越不敢看。

怕是，一看就真的會陷進去出不來。但這是愛嗎？恐怕不是吧？

就算是，那妳又想怎麼樣？

權俞利，妳真是夠膚淺的了。俞利狠狠的在心裡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