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第四章 白色約定  (Ch.04-1)

午後，天空是清澈的淡藍水彩，淡鵝黃的陽光溫暖了街道，微風有點清冷。俞利喜歡這樣子的風，讓身體變得很輕，指縫間流洩的風彷彿穿透自己，那一瞬間覺得自己是透明的。

基督醫院的玻璃明亮，白色外牆看不見汙穢，除了急診室之外，有種平靜安寧。任何醫院的急診室都不會平靜安寧，俞利背著當時對她而言還是無名氏的少女衝進來時，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應該是第一次踏進醫院的急診室，那裡的忙亂令她也感到一絲慌張。殺手受了傷都是送回總部去，醫療組隨時都有人在值班，然而她不能帶少女去總部，只好拜託醫療組的朴孝敏幫忙安排。俞利莫名一心要把最好的人事物給這剛結束奮戰的勇敢孩子，交代要單人病房、守口如瓶的醫生、細心的護士。

護士詢問她與病患的關係時，「我只是路過」，這位殺手在猶豫了一秒後是這樣回答的。當時沒有留下任何聯絡方式就離開，她其實有些躊躇，認為也許離開了就不會再見面。但最後她還是心一橫走出病房，因為醫生說傷患沒有大礙，再替她做詳細檢查，休息個三天，就可以出院了；這樣的話，沒有繼續擔心的必要吧。

「呃，請問昨天凌晨住到8530房的林允兒小姐出院了嗎？」詢問值班護士的時候，提著兩個紙袋的俞利露出有魅力的笑臉。

「請問您是她的親屬嗎？」被笑容電到有些昏的護士報以微笑，聲音抬得有點高。

「呃，我是她朋友。」不想透露自己是送她就醫的人，俞利這樣回答。

「嗯，因為您長得和她有點像，我才這樣問的。」

「是嗎？」

「是的，都很漂亮啊。而且因為目前都沒有人來探視她，我才想說您也許是她的親人。」

「都沒有人來嗎？」

「嗯，除了送她就醫的人，還有那個人的一個朋友，好像就沒有人認識她了。」護士笑著說，似乎還想多聊幾句。

「這樣啊。我知道了，謝謝妳。辛苦了！」俞利再度釋放笑容，趁著護士還在暈眩時趕緊離開櫃台。

這個女孩，難道沒有家人或朋友嗎？想想她住院也超過二十四小時了，總要有人發現她不見了吧？她沒有去上班，至少書店的同事也會察覺吧？除了殺手，原來還有人在都市過著這麼隔離的生活。往病房前進的俞利飛過了凌亂的思緒。到了8530房，深呼吸，輕輕敲敲門。

「請進。」少女的聲音響起，語氣輕淡，聲音秀氣，不是很甜的那種。

「妳好。」俞利進入病房，關上門，但停留在門口沒有靠近。

少女坐在病床上，右手吊著點滴，身上穿的是昨天俞利留下來的T恤和運動褲。烏黑長髮柔順地披散，面容看起來有點兒病懨懨的蒼白，漂亮的眼睛透露著警戒和好奇，除此之外，看上去沒有什麼問題。

像剛睡醒的天使，喔不是，剛睡醒的小鹿。俞利心想。她記得我是誰嗎？

兩人維持這距離沉默了三秒，俞利似乎一瞬間忘了要講話，倒是病人先打破了僵局。

「是妳。」少女說。語氣聽起來並不熱絡。

「嗯，妳還記得，那就好。」俞利聽到她的話，覺得有點豁然開朗，開始了往常那種傻氣爽朗的笑容。「我可以靠近了嗎？」

少女打量了她一會兒，緩緩點頭。俞利因此放心地走到床邊，將手上兩個紙袋和自己的機車包放到地上，拉了張椅子舒服地在床的右邊坐下。

瞄了一眼病床床頭邊掛著的巡房紀錄，上頭寫著「患者姓名：林允兒」。

沒錯，是這個名字。

「好一點了嗎？」俞利注視林允兒那面無血色的削瘦臉龐。「我記得醫生說明天就可以走了。」

「還不能。說要多住三天。」

「咦？為什麼？傷口惡化嗎？」俞利生動地抬起眉毛，表示疑惑和憂慮。

「他們說我營養不良，貧血。」

「營養不良……也對，妳好瘦。都沒好好吃飯嗎？」

聽到這句話，林允兒不滿地撇過頭。「看到我的食量妳可能會嚇死喔。」

她的回答讓俞利瞬間想起了崔秀英。

「哈哈哈，我想妳應該不會比我的某個朋友更能吃的。」俞利笑著說。後來她才知道，其實這兩人的食量根本就在伯仲之間。

林允兒沒有回答。她的語氣始終令人覺得冷淡，權俞利若不是只顧著傻笑沒注意，就是她其實也是硬著頭皮繼續和對方攀談。也或許兩者都有一點。病房內一陣尷尬，但是從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沖淡了這僵硬的不適。

俞利忽然站起來，一轉身。林允兒跟著抬頭，看見俞利轉身走了一步。

「要走了嗎？」林允兒衝口而出，雖然語調還是平淡。

「啊，不是，我只是想喝個水。」權俞利走到床的另一頭，倒了兩杯水，一杯給她，自己拿著另一杯回去坐下。「所以，妳能告訴我，尹泰俊為什麼要抓妳嗎？」

「我不知道。」她迅速回答。「妳為什麼不先說妳是誰？」

俞利搔搔頭。「好吧，我覺得我們應該重新正式好好認識一下。」

「可以。妳先。」林允兒的表情開始有了變化，至少是露出了一點頑皮的樣子。

「嗯，妳想知道什麼？」

「正常人不都是先說自己的名字嗎？」

俞利苦笑了一下。「雖然我覺得自己是正常人，但是我覺得妳不要知道我的名字比較好。」

「為什麼，妳是通緝犯嗎？」林允兒挑挑眉。

「呃，不是。」

「不過也不是從事什麼正當職業吧？」

「嗯。」

「妳就直接說吧。我這輩子很習慣被不良職業的人糾纏了。」

聽聞這種話，權俞利語塞，只好坦言：「雖然我不覺得我從事的是不良職業，但我是個殺手。」

「……」林允兒用同樣無言的表情看著她。「我還是個駭客咧。」

「真的？」

「假的。」彷彿被權俞利的天真嚇到，允兒一時不忍心再騙她。

「……幹嘛騙我。」

「我怎麼知道妳這麼容易上當。我只是個書店店員啦。」

「可是我真的是殺手。」

「會救人的殺手？」

面對這樣的伶牙俐齒，俞利覺得有點招架不住。「對啦，我那個時候就是忽然精神錯亂才救妳的，林允兒小姐。」

俞利決定打出人情攻勢，看來是頗有效果。林允兒移開眼神，低頭盯著床單。

「妳怎麼知道我名字？」

權俞利指了指床頭的巡房紀錄表，林允兒回頭一看便明白了。

「那妳呢？」允兒問。「妳的名字裡有『權』，對不對？」

「妳怎麼知道？」

「昨天我聽到妳朋友叫妳。妳那個短身的朋友名字裡有『太』。她還進來過我們店裡。」林允兒低吟似的說。

「嗯，沒錯。觀察力很好。」俞利開始有點佩服這孩子。「昨天看妳逃跑，身手也很不錯。學過合氣道和拳擊嗎？」

「學過。早知道應該學空手道。拳擊是最近才開始練的。」

「妳常常被追殺的樣子。」

「應該說我常常玩Running Man才對。」林允兒替俞利換了一個說法，發現自己正處於回答方，於是立刻反守為攻。「我二十二歲，妳比我大還小？」

「大。」

「所以該叫妳歐膩囉？」

「隨便妳，我都可以。」

「妳真的是殺手？」

「妳看過正常人像我昨天那樣拿槍殺人或是把人打昏嗎？」

「……是還滿帥的。」

「還真是謝謝誇獎。」

「為什麼要救我？」允兒的聲音更小了，好像有點不情願，卻又好像有點高興。

「順手而已。我的目標是尹泰俊，其他的事我就不能再說了。」其實哪有什麼為什麼，不就是因為妳的眼神太無助又太倔強嗎？俞利這樣想著。「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暫時沒有。」聽到俞利說是順手，允兒沒有什麼表情。「不過，謝謝妳。」

「不用謝，哈哈。那，我的衣服還合身嗎？」俞利開心地說，因為聽見了對方的道謝而在心裡手舞足蹈。

「還可以。」穿起來還滿舒服的。林允兒心想。

「嗯，我本來想說妳如果提早出院或想要偷跑可以穿的，沒想到妳今天就換了。」

「我不喜歡病人的衣服。」允兒回答。其實自己本來是打算晚一點就要偷跑的沒錯，自己待在醫院令她覺得很沒安全感，雖然不知道還有哪裡可以去。

「我在衣服下放了錢，有看到吧？」

「我……請護士拿去幫我買吃的了，醫院的我吃不飽……錢我會還妳的。」允兒有點害羞的說著，蒼白的臉泛起淡淡紅暈。

看允兒感到不好意思的樣子，權俞利覺得這女孩還真是可愛。

但到底為什麼會被黑幫追殺呢？欠錢嗎？

出院之後，她有地方能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