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時光推移，不知不覺竟然就已經入秋了。陽光依舊燦爛，只是看著轉變成金黃色的街道樹，令人感到夏日的熱情和活力逐漸沉靜下來，或許該是開始面對內心深處的時候了。

這段時間，帕妮依舊天天去俞利的店裡寫作，俞利也總是帶她參與周末的郊遊。不過，誰都沒有先採取行動。俞利對她始終謹守朋友的本份，她好像也就停在那裡了。

大概是因為內心感到困惑猶豫，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無所適從。向來都是勇於追求目標的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些奇奇怪怪的思緒。

也許事情會好起來的吧。今年度的賽程再過不久就告一段落了，金孝淵會有比較多的空閒時間，這段感情應該能夠慢慢回溫；至於權俞利，她很迷人、很有魅力，也對人很體貼，有這樣的朋友是一種福氣，她會好好珍惜。

有天晚上，帕妮結束了和出版社編輯、行銷小組的聚會後，忽然有點想念俞利那邊小酒館的氣氛。有本書快要上市了，最近忙於和出版社以及一些連鎖書店談讀書會和行銷活動的事，比較少去俞利那裡；正好，她也有事想和俞利分享，就不直接回家，先去找俞利了。

但是到了小酒館，卻發現俞利不在。工讀生說俞利這幾天身體好像不太舒服，所以在家休息中。

帕妮走出店外，匆匆拿出手機。

「妳生病了？」

電話剛接通她劈頭就問，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跟俞利要了地址，匆匆攔了台計程車就往俞利家的方向去。

前來開門的權俞利穿得非常居家，長髮也沒有綁起來，看起來是有點疲倦的樣子，不過聽聲音倒也沒有沙啞或鼻塞。帕妮見到她的第一時間一付是要來探望急診病人的樣子，弄得權俞利也有點倉皇。

經過解釋之後，權俞利不由得笑了起來。

「就算我真的重感冒，妳會治病嗎？」權俞利調侃她。

「呃……我可以照顧妳啊！」帕妮急忙找個藉口。

「那怎麼辦，我不是感冒，只是有點頭痛和肌肉痠痛耶？」

「那應該就是快感冒了。」

「我有喝很多很多水啦，應該不會有事。」

「要不要我幫妳按摩？」

帕妮伸手，權俞利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不不不，不用了，我昨天才被按摩師傅弄得痛死，千萬別再按了！」

難得看到驚慌失措的權俞利，帕妮忽然覺得那真是可愛又有趣的畫面。

「好啦，不弄妳——欸，別揉眼睛。」帕妮伸手拉開俞利的手，這才發現俞利的眼睛有點紅。「眼睛也痠嗎？」

「是啊，眼壓好像有點高。」俞利苦笑著。

「真的是感冒的預兆。妳躺好，」帕妮從沙發上站起身。「毛巾在浴室吧？」

就在帕妮的自告奮勇和強迫之下，俞利在沙發上躺著，眼睛上蓋著熱毛巾。的確是很溫暖舒服沒錯，不過權俞利還是很不習慣在別人面前這個樣子。

如果是允兒太妍秀英也就算了，但是……

「很舒服吧？」帕妮的聲音響起。

俞利現在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可以猜想，那張美麗的容顏上大概充滿了得意吧。

從聲音的位置判斷，帕妮應該就蹲在沙發邊，離她的頭很近。

真的好不習慣啊……

「嗯，還不錯……」

「哎咻——」帕妮好像直接在地板上坐下來了。「我也常常這樣，因為寫稿所以一直盯著電腦，一天下來眼睛就很容易不舒服。像這樣子熱敷一下很有用。」

「因為是認真的黃大作家啊。有嘗試過不用電腦，用手寫的嗎？」

「有的作家或許會那樣吧，不過我不行。如果只是寫寫日記或記錄靈感還好，但是創作過程一定要用電腦，這樣子臨時想回頭改也比較方便。老實說我不喜歡寫字。」

「是嗎？為什麼？」

「嗯，懶啊。」帕妮的語氣中傳來了笑意。俞利心想她那一雙眼睛現在應該瞇得彎彎的，像兩彎小小的月牙。「妳喜歡寫字嗎？」

「其實也還好。」俞利笑答。「我也是滿懶的。不過，偶爾會拿鋼筆或是沾水筆寫著玩，抄一些喜歡的句子，或是寫一些沒人看得懂的東西。」

「像謎語或密碼一樣。」

「是啊，像謎語或密碼一樣。」

「解開了會有獎品嗎？」

「像是綠寶石或王后項鍊嗎？」

「還有更貴重的嗎？」

「怎麼，想偷走嗎？」

「我又不是亞森羅蘋……」帕妮好像聯想到什麼，忽然有點心虛。

權俞利笑了。因為躺著的關係，眼睛又閉著，她很快就感到睏意。談話過程中她越來越放鬆，對於帕妮此刻的存在也鬆懈了心情。毛巾稍微涼了，但她不太想拿掉。

帕妮確實是坐在地板上的。她雙手圈著膝蓋，視線能夠平視到俞利的頭。她發現權俞利的鼻樑真的是很挺，嘴唇也豐滿彈潤；穿著長袖棉T恤而不是襯衫的權俞利顯得比平常嬌柔一點，那身材的曲線十分好看。

帕妮覺得自己的臉似乎稍微發熱了。她轉過頭去，不再繼續向下打量那人的身體。

「我喜歡妳家。」帕妮望著白色窗台上的小盆栽，牆面上的各色相框，還有米白色沙發上的橘色和草綠色抱枕。「乾淨俐落，但不是那種很無情的感覺。」

「很無情的感覺？」俞利覺得這說法有點新鮮。「像監獄那樣嗎？」

「不是。是太過超現實那樣。」帕妮回答。「我去過一個朋友家裡，他也是作家，喜歡寫些科幻或架空世界的題材，像是末世、太空旅行或殺手那種。他家也很簡潔，看起來很棒，偶爾去拜訪還好，但是我實在不會想住在一個充滿藍色冷光的環境，或是所有的傢具幾乎都以銀色和黑色為主的屋子裡。」

「藍色、銀色和黑色，聽起來滿酷的。」

「看起來很冷啊。」

「那麼妳家呢？」

「我家很亂。」帕妮吐吐舌頭。「我衣服很多，所以……」

「妳是需要一個專用的置衣間吧。」

「那得等我變成J.K.羅琳那種等級的作家吧。啊，說到這個，」帕妮忽然取下俞利眼睛上的毛巾，把俞利嚇了一跳。「差點忘了今天找妳的目的了。」

帕妮把自己的包包從桌上拽來，拿出一個粉紅色信函。

「給妳，是邀請函。我要出新書囉！」

「喔！」俞利坐起來，嘴型變成了「O」。「是簽書會嗎？」

「是啊。」帕妮點點頭。「新書發表，會大概談一下這本書的概念，然後當然還會有簽名活動。希望妳可以來。」

俞利起身去翻翻牆上的掛曆。「下個月七號……星期六，六點半，我應該可以。」

「真的嗎？太好了！」帕妮再次露出了那燦爛的笑顏。

那笑容真是好看。俞利不會用甜美來形容，因為她覺得甜美的笑容經常不夠真誠；帕妮各種笑容內的情感都很真實，當那真心愉快的笑出現時，世界好像會因此亮起來。

此時帕妮放在桌上的手機發出了響亮的訊息提示音，兩人同時望了一下那支手機，帕妮伸手去拿，俞利則是過去收走了桌上的毛巾，逕自拿回浴室。

俞利回到客廳時，帕妮還在急切的打字；察覺俞利已經回來的帕妮抬頭對她笑了一下，但是俞利立刻察覺這個笑容裡夾雜了其他有點煩躁的情緒。

手機暫時放下時，帕妮轉頭看俞利；這次明顯的是個苦笑。她站起身，拿了包包。

「我該走了。」

「喔……」俞利看看時鐘，十點四十五左右。「是有點晚了。」

「對啊，不知不覺呢。」帕妮往門口走，俞利跟在後面送她，然後在帕妮面對複雜的門鎖不知所措時伸手繞過去替她解鎖。

剛踏出門，手機的提示聲又響。帕妮沒有察看，轉身和俞利道別。

「抱歉今天忽然跑來妳家。」帕妮笑說。

「沒關係，還好家裡沒有很亂。」俞利有點靦腆的笑了笑。

「簽書會那天要來喔！」

「當然！這幾天我會在店裡幫妳宣傳的。」

「還真是感謝喔！」這次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但是無法完全掩蓋她內心的憂慮感。「那，改天見？」

「有空記得來喝咖啡。」

她們互相說了再見。帕妮轉身走了兩三步，一面低頭看手機，看著她背影的俞利不禁出聲叫住她。

「帕妮。」

帕妮愣愣的回頭。

「沒事吧？」俞利問。

帕妮望著她，抿抿嘴唇，點頭，微笑。

「沒事啊。」帕妮說。

既然得到了這樣的答案，俞利也沒再追問。「那，到家後發個簡訊跟我說一聲？」

「OK。」

看著帕妮走進電梯後，俞利才回到屋裡。

今晚的境遇真是莫名其妙，但感覺……不差。

除了最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帕妮的心情好像一下子掉得很低，有點令人擔心。

會不會是和情人有關係呢？

只能這樣獨自臆測的權俞利，猶豫著要不要再打個電話給帕妮。

不過，當然還是作罷。

如果是和情人有關的話，她又能怎麼辦呢？權俞利勸退自己，然後敵不過又開始發痠的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