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有了足夠的相處經驗之後，崔秀英知道對於容易多愁善感的權俞利，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逼她，什麼都不要說，只要陪著她就好了。一開始她覺得兩人之間如果出現沉默的空隙會讓氣氛變得尷尬，但是漸漸的，她發現兩人可以一同分享那份寧靜是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不是每個人身上都有那份寧靜，也不是每個人都會遇到能夠一起欣賞那份寧靜的人。每次禱告時，她都感謝上帝讓她遇到了，同時她也祈禱，讓心思細膩的權俞利過得快樂點，讓權俞利找到內心真正的平靜，在迷惘的時候不感到孤獨，在孤獨的時候不感到悲傷。

她凝視著對面權俞利望著窗外的側臉。權俞利右手托腮撐著頭，掌心剛好遮住自己的嘴巴；崔秀英用一樣的姿勢看她。過了一分多鐘，權俞利才開口說話。

「幹嘛學我？」權俞利斜視著她。

「哪有？」秀英矢口否認。

「我都看到了。」權俞利指了指窗戶玻璃。

「妳是看窗外，我是看妳。我哪有學妳？」秀英狡辯。

「唉唏——那妳幹嘛看我？好看嗎？」

「喔，好看啊，應該把妳放到美術館裡去當展示雕像的。」

「妳口才真好啊妳……」

權俞利拿她沒辦法，無奈地笑了笑。侍者送來一籃麵包和兩碗濃湯，她們用麵包沾著濃湯吃；然後是一份日式漢堡排定食和一盤凱薩雞肉捲餅。她們倆吃飯的時候總是很專心，就連討論的話題都和食物有關。權俞利依舊用高超的技巧優雅地吃捲餅，不像隔壁桌的男子邊吃邊掉餡料，顯得十分狼狽。

餐後飲料是水果茶和冰咖啡。她們在店裡打發時間，崔秀英拿出日文檢定題庫開始寫，權俞利則是翻閱秀英給她的舊日文雜誌。午後的風景更愜意了，窗外盡是鮮亮的顏色，青綠的草地、蔚藍的天空，還有人們光鮮繽紛的衣著。權俞利明顯心不在焉，經常看著行人熙攘的路口看得出神。

「唉，馬路就這麼好看嗎？」秀英看似不經意的叨念了一聲。

起初俞利沒回答，像是沒聽到一樣。秀英也不理她，繼續寫她的練習題。不一會兒，俞利慵懶的回了一句。

「好多漂亮女生呢。」

「……喔，那妳出去。」

權俞利對她露出個頑皮狡黠的淡笑。

「漂亮也沒什麼用。」俞利低頭看書。「路人就只是路人而已。」

「很傷心嗎？」

「傷心什麼？坐我對面的也長得不錯啊。」

「嗯——這樣啊，」秀英給她一個客氣的微笑。「那今天這頓算妳的。」

「……看在我今天心情很好的份上，算我的。」

「妳心情很好？太好了，晚上我們去吃燒肉，也算妳的。」

「……不要這樣吧姊姊……」

崔秀英這樣逗弄權俞利逗弄了一下午，時間很快過去。權俞利從美術館出來之後就有點陰沉的眼神暫時恢復成平靜的憂鬱。晚上去吃燒肉是開玩笑說說，但崔秀英的確是覺得今天晚上想多陪陪權俞利。不僅是因為有點擔心權俞利的心情，其實也是她自己想和權俞利多相處一點。

擔心是合理的。看看權俞利今天上日文課的表現就知道，心思已經不知道飛到哪裡去；應該說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攪亂了。沒有人來分散她的注意力時，她會一直重複去想那些已經發生過或是根本沒有發生的事，有時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又在想哪些。

不過老實說，崔秀英今天上課也沒多專心。除了游刃有餘的回答問題和給權俞利打暗號之外，她就回想早上發生的事。她都還沒有好好去思考這個插曲，還有這些牽涉其中的人內心到底又藏了哪些感觸。

她不覺得權俞利心中還愛著鄭秀妍，或是還有任何一點點冀望。如果今天只是看到鄭秀妍一個人，也許權俞利可以用很沉穩很成熟的姿態去面對；權俞利所受到的衝擊或許在於鄭秀妍身邊的另一個男人，而且由於那個男人大概並不知道以前所發生過的事，他對鄭秀妍表現的親暱會讓防衛心強烈的俞利感覺到一種示威性的壓迫。

說到底，俞利最大的問題不是太多情，而是她嚴密的自我保護。崔秀英默默在心裡嘆了口氣。

權俞利把自己關得很深。要走進她心中，找到那個最真實的她，讓她相信外面的世界，得花多少努力？

下了課，她們倆隨便編個名目擺脫同學間的飯局。兩人都還不怎麼餓，俞利說想去書店晃晃，於是她們去了俞利熟悉的區域，那裡有些不錯的獨立書店，還有靜謐的酒吧和咖啡館，晚點可以直接在那裡吃飯。

權俞利找書和選書的時候也很帥氣，別有一番斯文的氣質。秀英一面這樣想著，一面覺得自己真是花癡極了，趕緊隨手挑本小說，假裝自己根本沒在注意權俞利。

大概是湊巧吧，她低頭看書，書上寫道：「……倘若一個人的感情會削弱對方意志，我們到底需不需要這樣的感情？難道我也被孤獨侵蝕，即將喪失依靠別人的能力了嗎？此際我就是想不透這個問題。」

就這麼一段話，她心中立刻清楚浮現權俞利，尤其是權俞利那雙眼睛。

她看看封面和書底的介紹，然後開始讀起了這本書。雖然只讀了一點，其實可以感受到主角的個性和俞利完全不像；可是往後面翻翻，主角很多段獨白讓她一再聯想到權俞利。

一樣聰明，一樣孤獨，權俞利性格上的衝突甚至還比主角來得更加複雜，或許因為權俞利的心思更加細膩……

不知道過了多久，俞利過來找她。

「在看什麼？」俞利好奇的問。

她抬頭笑笑，把封面給俞利看。

「噢，『一瞬之光』，這本很好看！」俞利眼睛一亮。「白石一文的長篇小說都不錯。」

「妳看過？」秀英有點訝異，不過下一秒立刻覺得俞利看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她知道俞利喜歡看書，也看過很多書。

「以前滿喜歡白石的小說。後來有些作品沒那麼喜歡，漸漸就沒有再追了。」

「我想買這本。」

「不用買了。這本我有，可以借妳。」俞利回答。

「噢……」

「要去吃點東西嗎？快九點了。」

「好啊。」秀英小心翼翼的把書放回木櫃裡。然後她們一起走出書店。夜晚的風很舒服，春夏之際的溫度有種微醺的暖意。

「想吃什麼？」俞利走在秀英前面，步下石階時回頭問著。

「不是很餓。」秀英回答，忽略俞利驚訝的神情。「這附近的咖啡館有那種供應啤酒又開很晚的嗎？」

「當然有。怎麼，妳想喝酒？」

「對啊。」

「呃，然後再讓我扛妳回家嗎？」

秀英白了她一眼。「有說要喝到醉嗎？」

「誰知道妳會喝多少。」俞利輕笑著。「走吧，帶妳去一家店，那裡有很多水果啤酒，妳應該會喜歡。」

「那裡有吃的吧？」預防萬一，秀英還是問了一下。

「有啊，而且我覺得很好吃。也可以外帶食物，他們很隨性，沒在管的。」俞利輕快的說，忽然想起某件事：「現在是九點，妳這樣回到家會不會太晚？這裡到妳家有點遠。」

「我有跟家人說今天會晚回去。」

「說是說了，怕不安全。」

「不然搭計程車就好啦。走啦！」

秀英看見俞利眼裡閃過一絲不確定。

要不住我家吧。雖然機率很渺茫，但她猜想俞利是不是想這樣講。

不過權俞利沒有再多說什麼。她們往巷子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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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快樂。還有，生日快樂。能夠一直幸福快樂而且自由就好了。

我很喜歡十二月。俄羅斯的聖誕節是在一月七號，但我還是喜歡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