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如果問起這個春天是怎麼度過的，崔秀英大概很難給出個完整明確的答案。人們說戀愛中的人是盲目的，正確一點的說，是整體智商都降低了才對。崔秀英不會反對這種說法，她也覺得面對權俞利的時候她越來越容易忘記那個成熟獨立的自己；雖然因為注意形象而不會表現出來，但是內心的感覺騙不了人。跟著權俞利，就不知不覺全心全意享受一分一秒，什麼都不在乎。

但是她也察覺得到，在這段時間的相處裡，權俞利比她冷靜，冷靜得多。有時她看著權俞利的側臉，不知道這人望著遠方的眼睛裡究竟在想些什麼。當權俞利轉過頭來望著她時，她偶爾會覺得權俞利很遙遠，即使那時權俞利就坐在她身邊；而權俞利就像是可以在一瞬間的凝視中看透她一樣，一面伸手牽住她、或是輕輕摟抱她，一面又別過視線並且勾起微笑。

她喜歡權俞利對她的那種呵護，卻也有點不安。她告訴自己，給權俞利一點時間，也許權俞利也在努力，就像她之前想辦法讓俞利的心繫著她一樣，權俞利或許也在努力著重新去愛。

畢竟內心的傷總是不容易癒合，尤其是權俞利這種心思細密的人；就像針織的布料一樣，織得越緻密，破損的時候就越難修補。感情方面的權俞利其實還很單純，像個孩子似的，不論她表現得多麼成熟穩重，崔秀英知道，權俞利在情感上很禁不起再次跌倒。

某個星期六早晨，她和俞利一起去看畫展。那天天氣很好，藍天和暖陽一早就將大家從屋子裡喚了出來；遊樂園很熱鬧，美術館人潮也不算少，尤其有許多父母帶著小孩來觀賞畫作，展場內的氣氛稚氣而純真。

權俞利雖然不容易與別人親近，但是和小孩子倒是很能玩在一塊兒；有小孩子環繞的時候，她也比較沒有心防。那天權俞利心情不錯，有小孩子鑽到她前面佔位子看畫時，她就讓開來讓孩子們用喜歡的角度去欣賞；她還會去聽導覽員怎麼向小孩解說畫家的手法和畫作的背景故事，然後觀察小孩子的反應。套用權俞利的說法，她這是在職業進修。

所以那天她們逛得很慢。除了小朋友們的影響之外，她們也會停下來，權俞利會低聲跟秀英講一些歷史事件和藝術風格的演進；當然，只有在秀英有疑問或感興趣的時候才會這樣。俞利不是那種喜歡滔滔不絕的人，不過崔秀英知道怎麼當個多發問的好學生。

「妳沒去當老師真是太可惜了。」她這樣對俞利說，在她們停留在一幅畫前將近十分鐘之後。

「噢不，當老師好煩。」俞利笑笑，搖搖頭。她們往最後一塊展區移動。「我想找個不用跟別人有太多牽扯的工作。」

「那就……研究員？」

「可以考慮，但還得想想薪資問題。」

「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就好了。」秀英回答。

「想要更好的生活，就沒辦法這麼任性。」俞利再次搖頭。

「現在的生活不好嗎？」

「一個人的話還可以，但是——」話說到一半，俞利忽然停住了，或者可以說是愣住了。

「怎麼了？」秀英困惑的看著她，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觀賞廳裡人來人往三三兩兩的走動，角落的一幅畫前有名女子正抬頭凝視著畫。女子有一頭柔美的淡褐色長鬈髮，穿著白衫白褲，宛如天使一般高貴。

崔秀英心中亮起警戒，正想問那是誰之時，權俞利已經開口。

「秀妍。」

她的聲音極低，輕輕的說出這兩個字，很小聲，但是那話語裡的驚愕卻是如此巨大。

鄭秀妍……

權俞利愣在那兒，像是時間停止了，世界忽然變得無聲。她凝視鄭秀妍，那個人仍然如同她記憶中那麼美麗，比以前更多了一點沉靜的感覺。

或許是感覺到了視線，鄭秀妍轉頭看向俞利，疑惑和防衛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驚喜。她露出笑容，朝俞利走來。

權俞利毫不自知的往前踏了一兩小步，崔秀英沒有跟上去，她注意到的是跟在鄭秀妍身後一起走來的男子。男子個頭不算高，大概和她穿高跟鞋的時候差不多；對方穿著休閒，不過看得出來都是不錯的牌子。她不曉得權俞利有沒有住意到鄭秀妍的這位朋友，此刻她覺得自己暫時不需要干預。

她看著權俞利和鄭秀妍交談了一陣，鄭秀妍似是習慣性拉住權俞利的手；她看不見權俞利的表清，卻感覺權俞利肢體上顯露出的僵硬和侷促。接著鄭秀妍鬆開手，大概開始介紹身旁男子的身份；鄭秀妍本人沒有太多餘的舉動，但男子倒是很柔情滿盈的摟上鄭秀妍的腰。

然後，很細微的——不過崔秀英沒有忽略這個細節——權俞利後退了一小步。

那一瞬間，崔秀英竟有點心疼了。她走到權俞利旁邊，悄悄伸手拍拍俞利的下背，並且對面前兩人露出好奇的探詢微笑。權俞利轉頭看她，那個眼神崔秀英已經太過熟悉。

秋日一般的孤寂，是嗎？

現在可不是秋天的時節啊。

「俞利，妳的朋友？」鄭秀妍先禮貌性的問了。

「嗯？啊……對，」俞利回過神。「一起學日文的朋友。」

「您好。」崔秀英向鄭秀妍稍微點頭打招呼，鄭秀妍也以同樣的方式回禮。兩人眼神交會一秒，崔秀英就轉向權俞利。「要走了嗎？等下還要上課呢。」

「嗯……」權俞利看看鄭秀妍。「我等等……有課。」

鄭秀妍露出惋惜的表情。「啊……那去吧。有機會再出來碰碰面，和秀晶一起。」

「好。」

就這樣，崔秀英和權俞利走出了展覽區。權俞利沒有回頭，崔秀英什麼話也沒說。權俞利只是默默跟著崔秀英走。直到她們走出了美術館，暖薰薰的陽光撲在她們臉上，崔秀英瞇起眼睛看看天空。

「是她男朋友？」

「嗯。」俞利別過頭看館前廣場邊的雕像，順口應聲。

「妳不是說那個人長得很帥、條件很好嗎？」

俞利遲疑了一下才說話。「……不是同一個人。」

「喔……」崔秀英陪她沉默了幾秒，拿起手機拍些風景，讓氣氛不至於尷尬。俞利無神的發著呆，似乎根本沒注意秀英在幹嘛，不時又察看美術館門口。

秀英注意到這一點，收起手機，招呼俞利繼續穿越廣場。

「那現在？」秀英問。

「呃，吃飯？」俞利疑惑的回答。

「在這裡？」

「附近有很多不錯的店。」

「妳忘了妳等一下要上課嗎？」秀英拋給她一個狡黠的眼神。

「那不是四個小時之後的事嗎？」

「我們還是去安全一點的地方吧。」

權俞利只能報以苦笑。

雖然笑著，不過也是用來掩飾諸多無奈和落寞。崔秀英一直都知道權俞利演技很差，尤其是這個時候，她寧可權俞利不要假裝沒事。沒錯，權俞利看到鄭秀妍時心情仍會受影響，這個事實同樣也影響著秀英自己的心情，但那並不是那麼重要。為了這點小事不悅就太小心眼了。她對自己說。

權俞利就是這樣的人啊。

她挽起權俞利的手臂。眼角餘光看見權俞利望了她一眼，而她只是若無其事般的勾著一絲彷彿因為春日晴朗所以愉悅的微笑。

那天晚上，她們第一次接吻。

權俞利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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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這篇的人好像不是很多。那有追的人，接吻的細節想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