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妍進屋後不久,陽台的風似乎越來越大。城市華麗的冷光逐漸暗下,車燈排成的金龍開始疏落了鱗片,喧囂聲散落在風裡,四周顯得越來越寂靜。

記得有一本書叫做過於喧囂的孤獨。俞利心想。那如果叫做過於孤獨的喧囂,可以嗎?

又有人推開落地窗走進陽台,俞利聞見那香味,抬頭看了看她。

「這裡冷。」俞利開口。

「我知道,所以我帶了毯子。」秀英回答,在她旁邊坐下,攤開了毯子蓋在自己和俞利身上。

似乎上帝今天想考驗我的定力,俞利心想。

「妳今天怎麼回事?」秀英問。

「什麼怎麼回事?」俞利裝傻。

「少來了。」秀英小聲地說。「賴在我身上不起來是怎麼回事?」

「傾倒於妳的性感魅力呀。」俞利依然不正經回答。

「妳不開心。」秀英說。這不是個問句。

「我趴在妳身上時很開心。」

「妳不開心所以才會趴在我身上。」

「那要不要現在再讓我趴一下?」俞利毫不臉紅地說。

「那乾脆去妳床上好了。」受到刺激,秀英豁出去,儘管感到害羞。

「妳敢的話我們就去。」

「……妳其實是Narsha歐膩吧?」

「其實我是喝了酒之後的Narsha歐膩。」俞利說著,自己笑了起來。秀英也跟著笑了一陣,之後兩人又回到沉默。秀英挽起俞利的手臂,頭往她肩上舒服地靠著。

「這樣會睡著的。」俞利說。

「睡著了妳再把我放回去床上。」

「不怕我吃了妳?」

「順圭在裡面,妳才不敢吃了我。」

「那我要把妳放在這裡。」

「妳在想允兒?」秀英不理她,用略帶鼻音的聲音說道。

這聲音有點性感。俞利的腦海中似乎有人說出這句話,她覺得身體有點發熱,用力吞口水。

「妳喜歡允兒嗎?」俞利問秀英。

「喜歡。是個堅強的孩子,而且跟我一樣會吃。」

「妳就是愛吃。」俞利摸著秀英的手腕。「結果還越吃越瘦。」

「妳喜歡她吧。」秀英說。難以判斷這是問句還是肯定句,雖然她心中知道答案。

「喜歡。直到我聽到她把荷拉摔出去前都一直很喜歡。」

「有什麼差別?妳擔心自己第一殺手的名聲不保嗎?」

「有人想要的話,我可以隨時把這排名送給他。」俞利淡淡地說。「只要他拿得走。」

「允兒很可能拿得走。」

「沒錯。」

「妳就是在擔心這個?」

「允兒說,妳是第一個一開始就贊成她當殺手的人?」

「是。妳不高興?」秀英離開了俞利的肩膀。

「沒有,只是有點意外。」俞利搖頭,秀英又靠回去。

「如果她夠堅強,讓她陪妳也沒什麼不好。」秀英說著。「妳很孤獨。」

那還不是因為妳離開我?俞利在心中說著。

秀英接著補一句:「是我的錯。」

「不是。」俞利有點疲憊地說。「是我的錯。沒能把妳留在我身邊,是我的錯。」

「允兒會留在妳身邊的。」秀英回答。「雖然現在還是隻涉世未深的小鹿,總有一天她會有足夠的力量陪伴妳。允兒不是個會輕易相信別人的人,但是妳可以輕而易舉地走進她的心,因為她讓妳走進。不是妳選了她,是她選了妳。」

「要是我拒絕走進呢?」

「可是妳已經走進了,妳只是因為走深了,覺得害怕。妳本來就不是個會勇敢走深的人。我和妳都一樣,我們都不勇敢。」秀英感傷地說。「不僅不敢走進別人的心,也不敢讓別人走進,妳現在就是這樣,正在考慮要不要讓允兒走進妳的心。」

突如其來地、莫名其妙地,俞利覺得眼眶有點熱。

「我該讓她走進嗎?」俞利問。

「妳以為自己只是需要人陪。」想起了那天在教堂聽見的對話,秀英回答。「其實妳是希望有人把妳的心補好,從裡面補好,那個被我推開的裂縫。」

「我早就忘記那個裂縫。」

「因為它讓妳對愛情這件事的信心都流光了。那條裂縫藏在乾涸的心裡,每一條龜裂都可能是。」

「秀英啊。」

「什麼事?」

「我們……曾經愛過嗎?」俞利覺得喉嚨很乾。

秀英低著頭,並沒有回答。

「妳……愛我嗎?」見秀英不回答,俞利又問。

「我愛妳。」秀英小聲地說,覺得眼頭開始發熱。「一直都很愛妳。妳知道的吧?」

「我知道。而且……我也很愛妳。」俞利先流下了一滴眼淚。「可是為什麼我們以前都不說呢?如果說了的話,也許……」也許我寧可不當殺手,也不要失去妳。俞利心想。

「妳現在會哭了。」秀英伸手擦去俞利的眼淚。「以前都是我哭,妳現在終於會哭了。說不定這就是原因吧,我們都太愛演戲,想裝做什麼事都沒有。」

「我們不能回到以前那樣了嗎?既然都已經知道我們都互相愛著。」俞利問她。

秀英搖頭。「我說過我沒有辦法那樣陪妳。妳是不可能不當殺手的,就算不當殺手妳還是會做某個奇異的行業,看看妳們家族吧,大概是遺傳的一部份。我寧可像現在這樣在妳身邊,至少我不那麼害怕,妳也不那麼擔心。」

「所以妳還是不要我了。以愛情的觀點來說。」

「我用我的方式愛妳。」秀英回答。「其實妳也用不同的方式愛我,只是妳沒察覺。」

「如果我走進允兒的心,允兒走進我的心,那妳怎麼辦?」俞利摸著秀英的臉。

「俞利啊,」秀英看起來有點悲傷。「不要再擔心別人了。允兒也好,我也好,妳多擔心妳自己一點吧。我還是會陪著妳,就像現在這樣,盡我所能地陪妳。允兒和妳一樣都是強大的人,她能夠懂妳,也能好好照顧妳。我還沒有信心能夠一直陪伴妳,說不定哪一天可以,但現在就是還不行。」

「那我等妳。」

「妳要等到哪一年呢?錯過一次愛還不夠嗎?還想讓我傷心第二次嗎?」秀英的眼淚終於掉落,一掉就是一串,炙熱滾燙。秀英牽起俞利的手,放在自己心臟的位置。「妳曾經要我摸妳的心跳,現在換妳摸我的。」

感受那心臟的跳動,一聲一聲,就像自己曾經跪在海港邊傾聽時那種虔誠的祈求,權俞利現在覺得那祈求是有被回應的。

「妳感覺到了嗎?妳救了我,雖然近乎不可能,妳還是救了我,真的救了,現在這顆心還在跳動。當時我以為我死了,是天使要帶我走。權俞利,妳就是那個天使,請妳當個幸福快樂的天使,偶爾關照身為平凡人的我。我還活著,妳也還活著,我們就這樣為對方祈禱,祈禱彼此都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秀英,我很怕,我真的很怕。」

也許是第一次,不是權俞利抱著崔秀英,而是崔秀英把權俞利擁在懷抱裡。俞利瑟縮在秀英懷裡,雙手緊緊地抱著秀英。

「相信她,相信妳自己。」秀英低頭在俞利耳邊輕聲說。「如果她傷害妳,我會不顧一切飛奔到妳身邊。只要妳需要我,我絕對不會捨棄妳。」

這是一項承諾,崔秀英和權俞利之間的第一個承諾。人們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需要一個承諾,當它兌現時或許都已經被遺忘;人們也不會知道一個承諾有多重要,對生命有什麼決定性的影響。在高空上一起流淚的兩人只知道,殺手可能下一秒就會死去,可是如果現在死去,至少是死在對方的懷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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