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事情就按照計畫進行，縱使權俞利並非百分之百下定決心。

多數時間處於七成五確定的狀態，剩下的那兩成五由果斷堅決的林允兒替她填補；偶爾還是會感到搖擺，但看著林允兒的眼睛時就又恢復穩定。

她們兩人要把自己的境遇編整成有條理並且能夠被讀取的記憶。日後，這些記憶將成為精靈歌詠的題材，也應該會在有志反抗天國統治的鬥士之間流傳。當然，也可能變成革命組織的宣傳廣告，或是被天國加以抹黑扭曲。無論未來這些故事是否符合真相，至少她倆都存在其中。

首先從她們倆那裡直接得知計畫內容的有樹仙常寂瑛璃、南方花妖女王與奇花女皇妲蘿，還有一大群圍觀的山泉精靈。

樹仙族經由樹尊們的長老聯會，以及各地區內部的草木會議之後，決定支持這項計畫。據說他們的討論過程很平靜，幾乎是在無聲無息的狀態下完成決議。

花妖族基本上是君主專制，只要奇花之皇發出決策命令，花妖們便唯命是從。現任奇花女皇妲蘿欣然允諾花妖族將提供協助。從妲蘿胸有成竹的態度看來，若不是妲蘿擁有壓倒性的權威，便是她與其他花妖王早已達成共識，要讓花妖族在歷史傳說中佔有一席角色。

反彈聲浪最大的是山泉精靈，尤其是年輕的那一派。他們不能理解，為什麼犧牲的非得是權俞利和林允兒不可。

「六翼統治了天國！可是六翼並沒有統治我們！精靈族不需要遵從六翼的律法！」一名山泉精靈如此說道，手中揮舞著他從不離身的短笛，宛如那是一根木棍。「留下來！讓我們庇護你們！六翼無權干涉！」

允兒搖搖頭：「天國政府認為他們擁有世界，而你們是因為他們的慷慨大方才得以保有自己的生存區和生活模式。從前只是沒必要與你們為敵，一旦有需要的時候，他們也會不惜與你們開戰，就像那些傳說裡，人類為了爭奪領土所以和森林的種族發生戰爭一樣。」

「慷慨大方！」一個有銀灰色山羊鬚的精靈大吼。「我們才不看六翼臉色過日子！如果要開戰的話就開戰吧！我們也有我們的盟友！」

「找冰精靈和雪精靈來！」

「去拜託海王吧！海精靈不會坐視六翼欺負我們而不管的！」

「找大地精靈！他們早就對六翼和人類不滿了！」

「還有岩石精靈！叫他們派磷火和硫磺部隊來！」

「熊靈、狼靈、蛇靈也會願意參戰的！還有湖底的蛟靈！」

「請風精靈幫忙吧！說到戰鬥，怎麼能少了風精靈的旋風和狂風陣線！」

許多山泉精靈紛紛吆喝著要找盟友來助陣，不惜與六翼一戰。儘管如此，當中也有沉默不語的精靈神色憂鬱地觀望自己的同伴們。

有人願意為自己而戰，這種感覺當然是難以言喻的激動，然而這卻也是權俞利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將天性愛好和平的精靈捲進戰爭，就像是她玷汙了自己心中的某個聖堂。如果精靈也涉入了這場六翼與魔族的鬥爭，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天國大陸淪為戰場，毫無還手之力的凡人首當其衝，精靈可能會在戰爭裡失去自我，六翼和魔族的嫌隙更深，世界陷入分裂，充滿痛苦、憤怒、悲傷……

即使是魅魔，這樣的悲傷都太多了，太多了……

「精靈，是唯一有能力將世界完全毀滅的種族。」權俞利緩緩開口說。「風精靈、大地精靈、熔岩精靈、閃電精靈、山泉精靈、海精靈、冰精靈，一旦你們聯手，世界上的所有生命都會歸零，連同你們自己在內。你們是……世界的監視者、萬物的死神。」

騷動的山泉精靈逐漸安靜下來，望著權俞利。

「你們看著這世界週而復始的繁華和墮落，不與六翼或魔族為敵，也不與他們為盟友。你們……就是你們。請不要……因為我而改變。不要為我而戰。如果精靈想要站出來成為世界的新主宰，或是精靈族認為這個世界的所有一切應該到此為止，所有生命同歸於盡，那麼我就沒有資格出言反對。但是請你們想一想，那個時候到了嗎？你們做好了戰鬥的準備，那戰鬥之後呢？你們準備好統治這塊土地，或是準備好接受死亡了嗎？」

精靈一片沉默。方才露出擔憂表情的精靈仍然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卻更加專注地凝視眼前這個魅魔以及她身旁的六翼。

「當精靈族需要為自己而戰的時候……請等到那個時候再出手。無論是站在六翼、還是站在魔族那一邊，或是自成第三方，由精靈族實踐的事情，必須要先經過精靈族自己決定才行。不能因為我，讓你們召喚朋友加入戰爭，把所有精靈都拖下水……」

「這難道不是在說服我們應該要自私嗎？」一位斜綁著白披風的長髮山泉精靈柔聲問。「等到精靈自己受壓迫的時候才出手，到時候又有誰會來幫我們？現在和魔族聯手，贏過六翼的勝算比較大。」

「我是在說服你們先保護自己，才有力量在關鍵時刻收拾六翼和魔族造成的殘局。」權俞利嘆了一口氣。「就像驕傲的六翼認為世界是他們的那樣，魔族也有各種欲望，由魔族來掌控世界不一定會更好，每個族群裡都有很多人認為世界的秩序應該按照他們心中的模式走，這一點不論是六翼和魔族都一樣。打敗六翼之後，魔族會反過頭來咬你們一口，你們說不定會因此面對更大的威脅。而且……恕我直言，如果你們打敗六翼和魔族，你們要統治世界和剩下的人類嗎？」

「呃……」主戰的眾山泉精靈面面相覷。

「如果你們不好好統治，六翼、魔族早晚有一天會捲土重來，那中間這場戰鬥等於是白白浪費力氣和犧牲者的生命。」

「所以呢？就放任妳們去犧牲嗎？」拿短笛的那名精靈又問。

「我們也不是白白犧牲。」這時允兒輕聲回答。「如果魔族能夠因此團結起來反抗六翼，天國大陸上某些不公平的秩序才有改變的可能。」

「魔族和六翼必須是均勢並且互相妥協，雙方才能保有最基本的平等和穩定。我認為最適合精靈的角色是……監督和平衡。」權俞利環視著眼前所有聆聽的山泉精靈。「雖然你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置身事外，如果你們現在決定要涉入的話，我希望你們不要捲入戰鬥，站在協調與監督者的立場更好。你們不但是替他們雙方監督彼此，也是替世界上的其他種族監督他們。還有，還有一種最極端的狀況，那就是你們會成為其他種族的庇護者，因為魔族和六翼──我就老實說吧，不論是魔族、六翼，還是凡人，都只會為自己和少部份自己所在乎的人事物著想。我……其實大多數時間也是這樣。」

山泉精靈們陷入自己的沉思，有些精靈則是交頭接耳小聲討論；無論是主戰還是拒戰的那一邊，兩方都有所考量。

俞利和允兒乾脆暫時離開舉行討論的池塘邊，讓他們可以好好交換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