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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日和冬天之間,有一段小小的間隙,不知道該稱它是什麼季節。

燦爛輝煌的金紅樹景已然凋零,潔白如羽毛的飛雪未至,人們穿著厚重大衣的理由多半是基於優雅時尚的造型。

路面上的落葉比仍掛在樹枝上的乾黃葉子還要多,踩踏時便發出沙沙聲響,徒增孤獨人們心中的蕭瑟。

夜晚先行替嚴冬向萬物預示凜冽的日子即將來臨,頂樓天台逐漸不適合讓人散心看遠景。

即使如此,允兒仍然幾乎每天都上頂樓報到,除非俞利約她去吃不知道該稱作是晚餐還是宵夜的那頓飯。

權俞利最近比她晚下班的次數變多了。嚴格說來,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畢竟允兒任職的診所是排班制,權俞利卻是從早上九點就開始上班。人在這樣的生活節奏之下,身心真的受得了嗎?至少她知道俞利的眼睛肯定受不了,因為十月中下旬的時候,俞利再次來獨孤眼科報到。俞利是那天的最後一位患者,就診、領藥後,她們就一起去附近吃飯捲。

之前允兒拎著食物到頂樓時,俞利通常已經坐在那兒。林允兒喜歡看權俞利稍微抬頭眺望前景的背影,感覺彷彿有一股天真單純籠罩著俞利,就像是聖修伯里寫的小王子,每天望著四十幾次的日落。

那抬頭的角度……十八度。沒有經過測量,林允兒擅自下了定論,並且總為那毫無根據的完美估計沾沾自喜。

她沒有問俞利那天為什麼忽然沒頭沒尾地傳一張稱不上是美景的照片給她。她們兩人都沒有提起過那一天的事。

那張高曠孤遠的市景照就像燃到盡頭的引信,讓煙火一飛衝天那般,允兒一想到該如何回應權俞利的那一刻就毫不猶豫按照自己的想法飛奔而去。

她能夠推想得到,俞利在那種時間傳那樣的照片給她,必然是遇到了什麼狀況,希望有人能夠給予她一點點的理解和支持。她不知道自己那樣做有沒有用,到底是做得太多還太少,但是以她的性格而言,這已經是她能力範圍內所能做的最浪漫之事了。

只要看見俞利本人,就能夠感覺出來俞利是否擺脫了那陰晦的情緒。允兒是這樣認為的,所以選擇不問。至於她在路上狂奔,以及獨自在頂樓等到深夜的事情,她也覺得沒必要告訴俞利。

連同那一晚她徹夜難眠,好不容易入睡後,夢到自己去敲俞利家的門,還有俞利讓她進門後所展開的荒誕劇情,這些事情都該封存在心底深處就好。

那是她第二次夢見與俞利上演如此荒唐無稽的情節,距離第一次大約一個月左右,在俞利首次邀她下班後一起去吃東西那夜。當然,她不知道那一夜權俞利也曾夢到她,她們倆有極為相似的夢境,只不過她的更清晰,也更激情;面對那般放蕩悖德的情景,她選擇忽視,不斷用現實來吞噬夢境記憶。既然第一次做夢後內心的波濤洶湧都沒能讓她做出什麼衝動的言行,這第二次對她來說自然也激不起什麼驚滔駭浪,從容擺到內心一隅即可。

只是……雖然荒謬,卻很美好。

沒有人會知道。

天冷了之後,她們比較常約在小吃店或便利超商見面,邊吃東西邊聊,比較溫暖,也方便剛工作完的兩人填填肚子。雖然俞利都會要允兒進去室內避寒,別在外面吹風,不過允兒還是維持自己的習慣,站在約定的店家門邊等待。

她注意到俞利似乎習慣戴著耳機走路,而且俞利在看見她之前總是面無表情,而其後由冷硬綻放出微笑的那一個瞬間則一次又一次在允兒心中反覆放映。這樣的重播回放通常在允兒睡前進行,宛如溫馨的床邊故事,扣除掉哄人入睡的效果。

回到那一個瞬間,即便僅是白駒過隙,對允兒來說,在那秒與秒的縫隙之間彷彿是另一個緩慢行進的時空,她可以清晰地看見俞利的唇角是如何上揚勾起、雙眼流露出光采,連帶著那整張臉、整個人在夜晚的熙攘人潮裡都顯得格外明亮。

俞利這個月的聊天話題大多圍繞在工作和朋友,言談裡透露出跳槽到其他公司的意願,允兒則盡其所能聆聽。她感覺得到俞利似乎沒有前陣子那麼焦躁,那股煩悶變得比較溫和,雙眼裡莫名有個神祕的靜謐,像一層黑紗隱藏著某種思緒或感情。那究竟是什麼?連一向聰穎敏銳的林允兒也沒能看透。

允兒覺得那或許是溫柔,但也或許不是。關於這件事,她不敢妄下定論。

畢竟,畢竟……

「那妳最近和妳女友還好嗎?」允兒望著坐在她左邊的權俞利,隨口般提起。

那時她們正在超商裡的一排面窗座位上吃泡麵,還買了一份生菜沙拉當作配菜分著吃。權俞利將挾有一大口麵的筷子高舉在鼻子前,欣賞了之後噘嘴吹涼。

「嗯,雖然最近這幾個禮拜都只有週末才能見面,因為我平常都在加班,她前陣子也去曼谷和新加坡出差好幾天,不過──應該沒事了。」俞利說完,迫不及待地張口把麵「簌」一聲吸進嘴裡。

晚間十點半,來往人潮依然熙攘,人們大多腳步匆促,因為夜風太冷,亟欲趕往某個溫暖的室內。有些過客瞥見俞利剛剛拉抬起那把冒著輕煙的熱呼呼麵條,又嫉又羨,甚至忍不住嚥了嚥口水,移開視線,加速離開。

「她常常出差嗎?」允兒問,然後也吃了一點麵。比起俞利那豪邁的一大口,允兒的筷子上只挾起兩三根麵條而已。

「光是單純拜訪客戶,一年就有三到五次。有時候是去兩三天,如果行程組合複雜一點的話,就會出去一整個禮拜。」

「自己去嗎?」

「不一定。不過就算是自己去,也會有當地的分部或代理商來接待。」

允兒點點頭,原本不想再追問俞利女友的事,但她發現自己對於那個素未謀面的女人很難不感到在意。

而且她對於那個女人的了解其實全都來自權俞利片面的敘述,手上卻沒有最基本的資訊。這就像是聽著賣藥郎中誇耀手上的秘藥多稀罕、多具特效,卻連個藥名和成份都不知道。

「不過,妳女朋友到底叫什麼名字啊?」允兒彷彿隨口一提那般問道,顯得比較專注於她從麵杯裡夾起的一大團麵。

「喔──我沒說過嗎?」俞利皺著眉頭回想,筷子停在麵杯邊緣。

「沒喔。」

「她叫秀英,秀氣的秀、菁英的英。」

「看來是人如其名?」

「是不是菁英這還可以再觀察,但肯定不秀氣啦。」

「妳的語氣聽起來好像老夫老妻在挖苦自己的另一半喔。」

「才沒有,真的不秀氣,超會吃的。如果和她去吃到飽的餐廳,她會吃到老闆都想哭出來,後悔自己那天為什麼要開店。」

食量大的女子。允兒默默在腦內記下這一筆。

我食量也很大。記錄的同時她心底也有個聲音如此回答著。

「但允兒妳的食量好像也不小。」

允兒轉向俞利,露出微微心虛的微笑,但她的心虛並非起因於自己有個無底洞一般的胃,而是因為權俞利竟然把她剛才暗地裡在想的事情說出來,如同小偷行竊時被逮個正著。

「有照片嗎?」允兒問。

「什麼?」俞利似乎有點愣住。

「妳女友的照片。我想看看,可以嗎?」

權俞利猶豫了一下,右手依然沒放下筷子,左手到包裡翻找,先摸到了小彩,才順利拿出手機,用拇指滑按著,選了張照片再伸過去給允兒看。

螢幕上的女子正撐著頭,面露微笑,低垂視線專注於手中的菜單。背景是一家簡約明亮的餐館,彷彿在一個悠閒週末,晨光從淨透得宛如不存在的窗子外映照進來,太陽的光輝讓女子本身那令人感覺舒服自然的氣質更加清朗,連那頭及肩棕髮與淡柔微笑都顯得溫暖。

原來俞利喜歡的是這個類型……

權俞利則注視允兒俯身察看照片時的側臉。之前雖然也和允兒並肩坐在一起過,但都是在昏暗的頂樓天台;在這樣光線充足的環境下近距離看著允兒的面容,這還是第一次。只不過,允兒為什麼忽然想看秀英的照片呢?她並沒有將這個疑惑說出口,下意識選了張不算正面也非兩人合照的照片給允兒看。

允兒端詳秀英的輪廓一會兒,移開目光時正好與俞利雙眼相接。權俞利由於過於專心凝視允兒,加上一整天勞神工作,降低了反應速度,來不及避開允兒那雙飄移過來的眼神。

她望進允兒的雙眼,這才發現她們倆離得好近,比她前幾秒所認知的更近。

如果地點不是在超商裡,她們不是正在吃泡麵,而是在其他更有情調的狀況下,這樣的距離已經足夠擦起火花。

當俞利意識到自己正與允兒互望的下一瞬間,只能露出略為羞赧的尷尬微笑,故作鎮定不慌不忙地將手機收到旁邊,假裝她是因為展示了自己的親密愛人而害羞,並趕緊繼續吃泡麵。

「果然很漂亮喔。就知道妳喜歡這種御姊型的美女。」林允兒順著權俞利的表現調侃她。

「她哪是御姊啊,超幼稚的好不好。」權俞利邊笑邊否認,雖然口是心非。「而且我年紀比較大,我比她大兩個月。」

「這和年齡無關。」

「哎呀,反正就只是看起來是御姊,內心是小女人……剩下的沙拉給妳吃,我覺得我湯喝完就飽了。」

「湯別喝太多,會水腫。」

「也對……但沙拉還是妳負責解決吧。」

「這是要堵我的嘴的意思吧?」

「啊,哈哈……是啦,沒錯沒錯。還想吃什麼東西嗎?今天都算我的。」

「哎呀,早知道就該去好一點的餐廳才划算。」

允兒識趣地不再繼續那個話題,笑著接收俞利推過來的沙拉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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